素月当空,星辉分影。
深夜的洞穴犹如冰窟,篝火的余温尚不足以令人驱寒,华婉宁靠在最角落的石头旁瑟瑟发抖。
她看着远处那群鼾声四起的男子,心中万千思绪划过。
她想逃,可是全无力气,脚上的鞋子也不知何时掉了一只,整个人虚弱又狼狈。
时间一点点过去,华婉宁又冻又饿,只觉得度日如年,她的手脚都开始发麻,浑身上下也开始发热。
恍惚间,她看向洞口的位置,直觉得一道黑影闪过,可转瞬即逝。
华婉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她扭头看向火堆时,方才还在闭眼假寐的桑奎似乎也有所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弯刀的一瞬间,一支利箭霍然飞来,堪堪擦过他的掌心。
“是谁!”
桑奎怒吼的声音打破沉寂,众人瞬间惊醒,纷纷手持武器起身对峙。
幽深的洞外,一道魁梧身影手持弓箭好似从夜色中走来一般。
“桑奎!束手就擒吧。”
模糊的视线中是桑青野深邃英朗的五官,古铜色的肌肤在火把的照耀下隐隐发亮,眉梢额角挂着浅浅的汗珠儿,他就那样手持长弓,屏息凝神地望向自己,这一刻,华婉宁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饱满的泪珠无声跌落,在粉嫩的两颊留下清晰的泪痕。
隔着眼泪,两人的目光短暂的触碰了一下。
桑青野确定她还安全,才将目光落回桑奎身上。
桑奎捂着流血的手:“六弟啊六弟,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这条路线只有他自己知晓,今日桑青野能跟过来,只能说明自己这边出了内贼。桑奎缓缓回首细细打量着身边的人,他们都是自己多年的心腹啊!
“是谁泄的密?”
听见桑奎的问话,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漂浮不定,各怀心事的模样实在有趣。
桑青野看向洞穴后面成堆的兵器,不禁挑了挑眉语调高扬:“我也没想到啊,三哥手里居然有这么多宝贝。”
“哼,你以为我同你一样没出息?甘心一辈子躲在这荒山野岭里过活?”桑奎手持弯刀拉起身后的六娘子:“可惜,你这娘子同你一样冥顽不灵。”
华婉宁被他一把揪起来,痛得浑身发颤,冰凉的弯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他牵扯,
桑奎痴痴的笑着:“不过,你还得感谢我呢,若是没有我在背后出谋划策,你小子哪能娶到这般美娇娘?”
桑青野蹙眉:“原来是你?”他对桑安截嫁船一事早有怀疑,依大哥的脾气秉性,哪有这个本事?
桑奎仰头大笑:“只可惜桑安是个色痞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桑青野见她面露苦楚,眸光瞬间收紧:“桑奎放了她,我保证留你性命。”
桑奎却冷笑一声:“桑青野,你该不会以为你赢了吧?”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向南靖将军写了投诚书,这些兵器便是我的敲门砖,你今日胆敢从中作梗,坏我们好事,明日,南靖铁骑就能荡平整个昂山!”
桑奎笑得肆意:“你这种山野莽夫可知道南靖军的威名?哈哈哈!我桑奎日后就是南靖军麾下一员了!你以为,我还屑于同你争一个小小的寨子?”
他冲身后的几个兄弟们说道:“你们几个莫要怕,今日咱们取了桑青野的狗命,杀出重围,以后三爷带着你们,吃军粮,骑战马!”
语落,桑奎又冲着桑青野身后的兄弟们扬了扬下巴:“豆芽,丙安!别说三爷偏心,你们几个若是也想效力南靖军,此刻就是机会,放下刀到我这边来!我桑奎保准一视同仁。”
桑奎也学着动摇军心那一套,只可惜豆芽、丙安等人岂是心意不定之人?
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桑奎癫笑发狂。
“南靖军奉命镇守滇南,如何能北上蜀地收编你这种杂牌军?”
“桑奎,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叛军为伍?”
女子清澈的声线在一众男子见格外突出。
方才被桑奎说动的那几个人听见六娘子的话,瞬间又惶恐不已,叛军?叛军?
他们只是乡野武夫,混个吃喝温饱而已,哪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桑奎见众人犹豫不决贪生怕死的样子,瞬间恼羞成怒,他握紧弯刀冲着华婉宁砍来,却不想对面的桑青野忽然射来一箭,正中自己的右膝,桑奎吃痛,却不肯轻易松手。
华婉宁挣脱了几下,依旧被桑奎禁锢在身前。
桑奎:“桑青野,你别以为我不敢杀她,老子今日大不了同你鱼死网破!”
桑青野:“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刀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桑奎托着流血的右腿,整个人摇摇欲坠:“哈哈,手足之情?老子才不稀罕,老子要你的狗命!”
华婉宁本就体力不支,此时惊恐加剧,手脚越发不听使唤了,她几乎是被桑奎托着往洞穴后方退去,鞋袜不知何时都蹭没了,一双纤白的玉足赤果果地着踩在冰冷的乱石之上,足心似被乱石扎破,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桑青野注意到地上的嫣红之色,原本绷紧的心绪越显焦灼,他再次怒斥对方:“放了她!”
可是后者全然疯了,弯刀在半空中挥舞,好像下一刻就要落入六娘子颈间:“桑青野,让你的人放下刀退出洞穴!”
华婉宁吃痛极了,只能不断地顺着桑奎的力道往后退。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分明看见桑青野眼中的焦灼与愤怒,桑奎擒着她的力气实在太大,令她难以成言,只有断断续续几个字溢出唇齿间:
“桑···青···野···”
“不许···退!”
她的裙摆凌乱,发髻松散,微微扬起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可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里分明写满了坚毅果敢,她的声音低柔却不怯懦,隐忍又倔强的模样,令在场男子都惊叹不已。
桑青野握着弓箭的手心微微发热,他冲她点点头,电光火石之间,洁白的羽箭擦过她的脸颊,正中桑奎左胸。
一时之间,时空仿佛凝固。
只有那细碎嫣红的雪珠儿,如同夜空中璀璨的烟火碎屑一样飞溅而出。
华婉宁只觉眼前一片猩红,便双膝发软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孔生快步上前踢开桑奎手中的弯刀,伸手扼住他仍在颤抖的身体。
“原来···是你。”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孔生是桑青野的安插在桑奎身边的内应。
全场一阵寂静。
桑青野低头察看阿宁的伤势,见她颈侧有几道轻微的划痕,足心还在往外渗血,他索性将人打横抱起。
“豆芽,传信给外头的人,将船开进来。”
他一路顺着孔生留下的记号追来,没想到桑奎竟然抓了阿宁,谢天谢地,幸好她没事,否则桑青野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青野将自己的披风盖在阿宁身上,轻轻替她挡住眉眼。他感觉到她浑身冰凉,便抱起华婉宁往火堆前靠了靠。
桑奎松松垮垮的躺在地上,他的伤口不断流出粘腻猩红的液体,口中发出呜咽的呻吟,目光却死死地瞪着桑青野。
后者察觉到那充满仇恨的目光,蓦然开口:“你以为南靖军真的会接受你?他们本就是背信弃义的叛军,无非是贪图你手中的兵器。”
桑青野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一丝温度:“滕布早就知道你手里没有解药,同意给你黄金万两不过是缓兵之计。”
桑奎难以置信地瞪着桑青野,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桑青野紧了紧手臂,下意识用侧脸贴了贴阿宁的额头,察觉到她正在发热,他的面色越发凝重。
“豆芽,去看看船为何还没到?丙安丙成,你们将人和兵器轻点清楚,都带回寨子。”
语落,桑青野等不及了,率先抱起华婉宁往石崖水边走去。
孔生高举火把紧紧跟在六哥后头。
微弱的火把在山崖之间穿梭,夜色退去,伴着晨曦的第一道曙光,他们终于登上了船。
桑青野将她安置在船舱内唯一一张矮榻上,她整个人都裹在他宽大的披风下,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她的足心还在渗血,他手边没有止血药,索性扯下自己的衣摆撕成布条。
阿宁的脚不大,握在手里又白又嫩,他却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桑青野:“阿宁,我,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先替你包扎。”他笨手笨脚地握住她的脚,将布条一道道产缠绕上去,最后打了一个丑陋的蝴蝶结。
她闭着眼睡得昏昏沉沉,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孔生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六哥,滕布的船在前头。”
桑青野走出船舱,果然,对面停着一艘船,滕布站在甲板上正等着自己。
滕布第一句话就是:“桑奎可还活着?”
桑青野看他一眼,却不回答,反而问:“药效如何?”
滕布咧嘴一笑:“你们汉人的医术,果然厉害。我滕布心服口服!”苗寨的孩童吃了桑青野给的药,病情明显有所好转,滕布心怀感谢,自然不再兵戈相见。
桑青野点点头,不欲多言。
滕布却还在追问:“你可取了桑奎性命?”
按照滕布的理解,桑奎与桑青野原本就不和,此番罪行累累,桑青野必定会要他性命,自己遭遇桑奎敲诈勒索,险些着了道。恨不得能亲自报仇。
桑青野摇了摇头:“你就那么恨他?”
滕布知道桑奎没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为何不斩草除根?”
桑青野望着远处的水面,心里着急赶回去:“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再会。”他双手抱拳向滕布示意。
对面的滕布急忙说道:“上次多谢你替我苗寨排水泄洪,加上这次的恩情,我滕布发誓一定会报答你的。”
桑青野摆摆手想说不必,但转念又觉得,让滕布欠自己人情似乎也不好。
“那咱们今日便约定好,从此曲水河你我共有,任何人不可私自划定界限。”
“一言为定!”
二人隔着河面对视一眼,约定既成,于是开船各奔东西。
此时天气有些阴沉,桑青野远远看了一眼水面。
孔生:“六哥,今日最后哪一箭,你为忽然改了心意?”
孔生看得分明,六哥一开始瞄准的是桑奎的喉心,以他的实力一箭取命简直轻而易举。
他不明白为何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