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温暖的餐桌前,励谕岚放下调羹:“我吃完了。”
她只吃了少许海鲜饭,其他几道合她口味的菜她也没动几筷。
傅延蹊问:“不是想吃海鲜饭吗,就吃这么点?”
“可能因为喝过咖啡,感觉有点饱。”她重新拿起筷子夹一只牡丹虾往酱料碟蘸。
回来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兴致不高的模样。
等她吃完,傅延蹊问:“你和简忱聊什么了?”
励谕岚迎上他的目光,面露困惑:“嗯?”
“看样子不太愉快。”
“没有不愉快。”励谕岚说,“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告诉我他被老东家解雇了,他要跟那个朱会计合伙开公司——就是诱导他挪用资金的那个朱云亮朱会计。”
傅延蹊悠然喝着碗里的汤,没有发表意见。
励谕岚继续说:“反正他是决定破罐破摔了,可能我无法站在他的立场看问题,我觉得不应该,他说他没得选。”
傅延蹊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励谕岚愣了愣,“我没什么打算啊,我又不能干涉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也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拿餐夹往碗里添几只贻贝,用餐叉慢慢挖出贝壳里的肉,“作为朋友替他惋惜而已。”
傅延蹊思来想去,有些话非说不可,她反复提到衡剡和简忱,他不好装聋作哑,以后他还会跟严世杰来往,她早晚会知道他和严世杰的交情,到时候反而害她生气,所以这一点得向她说明才行。其他乱七八糟的倒没必要提,完全跟他们无关,再者,如果简忱再次向她寻求帮助,他有点怕她心软变卦多管闲事。
“简忱之前在衡剡上班?”他明知故问。
励谕岚点点头:“嗯。”
“真巧。”傅延蹊故意咳一声。
“什么真巧?”
“我和严世杰初中同校,算旧友。”他说,“衡剡是他们家的企业。”
励谕岚手上动作顿住,表情有点木:“哦,是挺巧。”她说完继续从贝壳里挖贝肉,突然回过神来了,再度停下手上的动作,“你没跟你朋友说过简忱的事情吧?说过吗?”
傅延蹊拿起她的碗盛碗汤给她:“没说过。以后你别再管他的事了。”
“我不会管的,我只是问问。”她用餐夹把贝肉夹给他一些,“对了,我明天下班回家陪爸妈吃晚饭,就不跟你一起吃啦。”
“好。”
等待须臾,他没有别的表示了。励谕岚低眸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菜肴,心里不太高兴。
几天后的晚上,佟小玲发来邀请,她的生日快到了,预备这星期六举办一场家庭派对提前庆祝。
励谕岚正穿着她的家居裙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泳池水温接近三十度,但她就是怕冷不敢下水。傅延蹊游完泳上来,她不停盯着他看,富有力量感的倒三角肌肉身材实在美妙,虽然和他亲密熟悉,却还是不自觉地飞红了脸。傅延蹊摘掉泳帽泳镜,接过她递来的浴巾,听她说佟小玲要组织生日聚会,很赞成她去和她的朋友们聚一聚。
喝完水,傅延蹊把运动水杯放回原位。励谕岚说:“我以前看足球比赛,不明白为什么中场休息的时候,球员不喝水而是漱口。”
“‘碳水漱口’,其他运动项目也能看到。”
“我初二的时候有个好朋友报名联校运动会三千米,那天天气很热,我带了水在跑道外给她加油,她本来遥遥领先能拿第一的,跑第六圈的时候接过我的水,她边喝边跑,我就在旁边跟跑等待处理水瓶,然后不知道怎么越跑越慢,后面差一大截的一个个追上了她,最后她拿了个倒数第二。后来我们才知道喝完水剧烈运动是不对的,难怪当时她说越跑胃部越不适,还以为是自己身体的问题。给我自责的哎,虽然她没怪我,但我就是很难受。”
傅延蹊笑起来:“这确实不怪你。”
“我也安慰自己是好心办坏事,不过到底是坏事。”励谕岚见他拿手机看了眼时间,问,“还游吗?”
“不游了。”傅延蹊起身,“上楼洗澡。”
“小玲过生日送什么礼物好呢?你有没有建议。”励谕岚跟上前。
“这得你拿主意,你比较了解她。”
“你也有份的呀,她邀请你了。”
傅延蹊停下脚步:“我倒忘说了,周六要跟徐宥东去见几个堃化的客户。”
“好吧,那我自己去。”
“我尽早回来,你那边要是没结束,我过去接你。”
“结束?佟小玲说她要狂欢到凌晨呢,我可吃不消。”励谕岚说,“所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就什么时候离开。”
“好。”傅延蹊笑着说,“想喝酒喝点低度数的,不要贪杯,等会儿又发酒疯了。”
励谕岚气得去拧他的脸:“还敢说!”
周六这日的天气还算可爱。励谕岚赶到目的地的时候,甄姵雯正靠在门口的墙壁打电话,发型依旧是挑染的鲻鱼头,外翻的刘海挡在瘦削的侧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方正的无框眼镜,穿着单薄的毛衫和牛仔裤。
甄姵雯也看到她了,抬手朝她招呼。电话那边的人明显不肯结束对话,继续跟甄姵雯纠缠着,甄姵雯指指手机,用口型对励谕岚说:“我妈。”她把门推开,示意励谕岚先进去。
佟小玲的父亲是民航机长,这几天在出任务,母亲是经营家居商店的。励谕岚她们从前来过她家,这里的布局没怎么改变,客厅空间宽敞,连着一个大露台,有三个人正围坐在露台的桌前玩扑克牌,屋子里有糖果色的气球和花束,还有宝可梦主题的甜品台。
佟小玲辣妹个性不减,一头新漂染的亚麻浅金色头发,有设计感的抹胸毛衣和紧身裙,精致的长款法式延长甲衬得一双手更加漂亮。她迎过来给励谕岚一个拥抱,然后带励谕岚去认识自己的朋友。鲁萱今天临时有事没来。不多时,甄姵雯打完电话进来了,励谕岚也远离人群,坐到她旁边,摸摸她表情僵滞的脸:“跟妈妈吵架啦?”
“不至于,牢骚听多了习惯成自然。”甄姵雯望一眼露台,“你在跟小玲那几个朋友聊天?”
“嗯,她介绍我们认识。”
打扑克的其中一人跟佟小玲关系暧昧,她们都看出来了。话题没有围绕小玲的感情问题太久,很快转向别处。有些人外向健谈,无论生人熟人,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毫不拘谨,有些人只跟熟人在一起才像打开了话匣子,甄姵雯属于后者,从自己的直属领导调岗聊到单位谁谁谁的秘闻再聊到某场活动的内幕,讲起来滔滔不绝。励谕岚偏外向,但不爱出风头,在对方倾诉欲太强的场合里更善于聆听,涵养不允许她抢话,顶多适时应和两句。而她又很理解得了朋友的感受和需求,这点让甄姵雯在她面前格外放松,话特别多。
她们这边热热闹闹地聊着,一阵香风飘过来,佟小玲手臂撑在沙发背问她们:“两个人猫在这儿咬什么耳朵,不去跟我朋友玩?”
甄姵雯说:“你没补妆吗?卡粉这么明显。”
佟小玲说:“没有,补妆也没用,最近熬夜厉害,肤质差,卡粉难免。我预约后天打水光,你们俩要不要跟我一起?”
励谕岚摇摇头:“我皮肤状态没问题,医美等上年纪再考虑做不做,说实话我对这种东西有点抵触。”
佟小玲的发尾落在甄姵雯肩膀,甄姵雯捏了一绺在手里把玩,对励谕岚说:“上次我跟她去夜店快吓死了,好好的突然跳到沙发上晃起来,还以为她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佟小玲戏谑道:“你就爱大惊小怪。不过也难怪,满脑子条条框框的人是放不开。”
甄姵雯将那绺头发一抛:“那你多去玩多熬夜啰,别睡觉最好,我的条条框框又框不住你。”
励谕岚笑着打圆场:“姵姵关心你嘛。”
“知道。”佟小玲在她脸颊亲了下,“谢谢你和你家高富帅的礼物。”
“不客气。”励谕岚说,“你喜欢就好。”
佟小玲伸手摸她的脸:“没化妆?又仗着天生丽质素颜出门?!”
“不想化,懒得卸。”
甄姵雯凑过来:“我以为只是没画眉没口红,没想到纯素颜,粉底都没有。”
“有口红的,做完保湿防晒抹了唇膏,”励谕岚碰碰嘴唇,“有点干了。”
甄姵雯说:“基因的作用真奇妙,我一个同学体质更无解,你好歹不失眠,她失眠比我还严重,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中途还醒好几次,所有尝试过的助眠方法都对她没效果,可她没泪沟没黑眼圈不长痘和斑,精神还挺好,我睡七小时眼睛都酸胀疼。”
佟小玲问:“你睡眠质量还这么差?”
“当然差啊!叫你少泡吧多睡觉了,多少羡慕你们这种睡得着的。”
“没必要这么早养生吧,等白发苍苍小心后悔哦,老年人奉行不了享乐主义。”
甄姵雯嫌弃地挥两下手:“滚滚滚,跟你没话说。”
佟小玲娇嗔着扑过来闹,三个女生笑作一团。
“来跟我朋友玩,你们不喜欢扑克大家一起玩别的?”佟小玲再次邀请。
励谕岚说:“先不玩,我和姵姵有段日子没见想多聊聊天。”
佟小玲只好作罢:“Switch在电视机柜左边中间那格,你们要玩就拿,想看电影自己点。” 她井井有条地安排好,又忙着去招呼新来的朋友,沙发一隅再次恢复二人闲聊的氛围。
“对了,”励谕岚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只首饰盒递给甄姵雯,“给小玲买礼物的时候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甄姵雯喜形于色,接过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条皮革手链,黑金配色。
“心理平衡了。”她说。
“嗯?”
“说明我有被你惦记。”
励谕岚也笑起来。
甄姵雯将那条手链往手上戴,励谕岚见她戴得不顺利,伸出手去帮她戴:“现在睡觉还依赖药物吗?”
“老样子。之前吃阿普艾司那些第二天头疼,劳拉效果好而且没感受到明显的副作用,就给我一种救命稻草的感觉,可是偶尔吃了也会失效,想到药物耐受性就无论怎样都睡不着,害怕找不到替代物。说到底还是心理问题,没得治。”
她说话突然冒出来满满的认命意味,励谕岚不知怎样接茬。甄姵雯大学期间住院治疗睡眠障碍,物理催眠治疗试过,生物反馈治疗试过,作业疗法、松弛疗法、暗示疗法......试遍花样百出的治疗手段也无法根治,这些她知道。
气氛过于压抑,甄姵雯清了清嗓:“是不是很矫情。”
“没有,”励谕岚伸过手臂搂她,“我会陪着你的。”
甄姵雯哀怨地说:“你都要去意大利了,都不能常常见你了。什么时候去?”
“明后年吧。毕业快半年了,备考进度慢得可怜。”
“早劝你把工作辞掉,你有时候真的一根筋走到底。”
励谕岚自嘲地笑笑:“我也是实践以后才明白自己无法平衡工作和备考两者之间的压力。”
大学时期学业优秀,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既不愿赋闲在家,也不愿接受家里的安排,励爸爸励妈妈给她找了一个管资料档案的闲职,跟她的专业完全不对口,好在清闲,她没有兴趣且认为学无所用,拒绝得毫不犹豫,自己应聘上的那家艺培学校教学环境和硬件设施不错,管理水平却草包得令人失望,准备换工作之际,她的学姐刘钰劝她来到现在这家设计工作室,工作室虽然效益不佳,薪资少,她却愿意留在这儿锻炼积攒经验,最近极致的订单量有所增加,利润可观,刘钰发愁的眉眼舒展许多,总洋溢着一团喜气,励谕岚当然为她高兴,不过她要提前把辞职提上日程了。
“刘钰交给我的工作任务在收尾阶段,本来答应我完成以后让我离职的,可是坐我对面的同事考到事业单位去了,招进来的新人做事马马虎虎,她又跟我打感情牌让我别在这个节骨眼辞,再留段时间。”
甄姵雯捧起茶几上那盆黑树莓往她面前递:“傅延蹊支持你吗?去意大利读书。”
“还没跟他说呢。”励谕岚捻起一颗。
“这种事越早说越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励谕岚叹口冷气:“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从来没提过见我爸妈,也不说带我见他爸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和我的未来。”
“到结婚的阶段,性格、观念、家庭背景、习惯、爱好......一系列因素都能成阻碍,”甄姵雯想了想,“首先排除家庭因素。”
励谕岚家境虽不如傅延蹊家那种三代经商的富商家庭,但家世好,她的祖父是知名心内科专家,祖母是高校教授,外祖父是国企一把手,外祖母是学术期刊编辑。到她父母这一辈的兄弟姐妹里,有成就的很有建树,没成就的也拥有自己的事业,励妈妈在检测机构上班,励爸爸是合资企业高管。
“你说的那些,没有对我们造成阻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跟他的合拍,有时候出现争执也会很快和好。”励谕岚说。
“那还顾虑什么?跟他聊聊嘛,”甄姵雯说着笑起来,“我认识的你从来不隐忍不矜持,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他聊,我不想让他感觉我在逼他做选择。”
她吃掉手心里那颗树莓。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她拿纸巾擦擦手点开微信,傅延蹊给她发来了照片。
甄姵雯把脑袋凑过来看照片:“在打高尔夫?”
“嗯,跟他们公司的客户。”
“这人像詹黑炭。”甄姵雯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男人。
“詹黑炭”是她们以前的思政老师,因皮肤黝黑被学生冠以黑炭爱称。
“哈哈哈......是有点。”励谕岚笑道,“他叫徐宥东,榭圣的顶梁柱,对傅延蹊来说亦师亦友。”
她和男朋友发消息,甄姵雯闲着无聊,起身去找佟小玲要冰饮,回来的时候拿了两只酒杯一只冰桶,桶里盛有冰块,冰镇着一瓶甜白。这边励谕岚也已经放下手机,佟小玲的两个朋友坐在沙发上正和她攀谈,甄姵雯走过来,礼节性地跟他们客套了番,没有接受联机游戏的邀请,用海马刀开了酒,往两只空酒杯斟上,励谕岚觉得如果自己加入打游戏的队伍,那么甄姵雯在旁边就会被冷落,遂也拒绝了送到面前的手柄。
她接过甄姵雯递来的酒,探身去拿酒瓶:“这酒多少度的?”
甄姵雯凑过来一起看:“8.5。”
她拿起酒杯就要喝,励谕岚忽然意识到不对,“哎”一声,抓住她的手腕:“吃安眠药期间能喝酒吗?”
甄姵雯说:“我平时不沾酒,偶尔一杯没事。”
“还是别喝了。”励谕岚把酒杯从她手里拿走,“刚才还劝小玲珍惜健康呢,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大意?”
甄姵雯笑起来:“这叫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
佟小玲这时拿着咖啡壶从厨房走过来:“怎么样,小玲姐姐给你们选的酒好不好喝?”
“我们还没喝。”励谕岚闻到壶里散出来的味道,微皱起眉,“加了多少香料啊?”
“是不是很香?”佟小玲说,“倒一杯尝尝?业余咖啡师佟小玲亲制的精品。”
“别,”励谕岚往旁边坐开点,“我只能接受八角桂皮这些调料用来做卤味,不接受加到咖啡里。”
“是你不懂欣赏。姵姵要不要?”
甄姵雯摆摆手,抱起那盆树莓:“吃点水果算了。咖啡跟酒都是我的饮食禁忌。”
“小玲,姵姵,”励谕岚笑得贼兮兮,“你们帮我个忙好不好?”
佟小玲把脑袋贴过来。
两个女生听完她说的话面面相觑。
“为什么?”佟小玲问。
“不为什么。”
甄姵雯抬抬眼镜:“就没事找事给自己找不自在呗。”
励谕岚说:“也不算太无理取闹吧,只是想装醉试探他的反应。”
佟小玲说:“你不能光顾自己开心呐,我让来我家做客的客人喝醉岂不是显得我很那个?你去别人家做客喝得醉醺醺,也显得你很那个。”
“哪个跟哪个呀?十三点,是不是?”甄姵雯大笑。
佟小玲拍了她一下。
经不住励谕岚的哀求,她们还是同意帮忙了。
晚上,傅延蹊过来接励谕岚,甫一出现在门口,出众的气质非常引人注意。佟小玲请他进来坐,他笑着说:“不了,想尽快回去。生日快乐。”
“谢谢。”佟小玲话音刚落,励谕岚走过来,手掌心贴着额头不太舒服的模样。佟小玲开始睁眼说瞎话:“不知道怎么就喝醉了!真是的,叫她少喝根本不听我的。”
傅延蹊扶着励谕岚,问佟小玲:“她喝什么酒喝这么多?”
“喝什么......,”甄姵雯陪到门口,佟小玲撞撞她的肩,“烧酒?”
甄姵雯附和:“烧酒。晚饭的时候喝了半杯,饭后跟我们聊天越喝越多,她可能有心事吧。”
电梯匀速下行。
励谕岚一颗心也直往下沉,傅延蹊没有像刚才那样扶着她,她抬眸,目光往他脸上掠过,瞬间觉得委屈。她把脸贴在他的绒面夹克,可怜兮兮地咳嗽几声:“真难受,嗓子干,头晕......哎,几点了?”
轿厢里寂然无声,她在等傅延蹊说话,可他一言不发。
终于,傅延蹊扶着她肩膀让她站正:“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励谕岚看着他,努力保持住理智,她现在可是“喝醉”的人,应该有一点晕晕乎乎的醉态,她没有回答,双肩摆脱束缚,重新去抱他。
“以后做不到的事别轻易承诺。”傅延蹊说。
听到这句话,励谕岚整个人都呆住了,笑意凝固在唇边,手臂环在他腰间的动作不自主地变得僵硬。
“你答应过我少喝酒。”他又说。
话音未落,励谕岚立刻放开他,背对他斜靠着一旁的轿厢壁板。傅延蹊听见她的啜泣,看着她肩膀轻微耸动,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淌眼泪。
他双手抄进裤袋,强忍着没有安慰她。
电梯下行至第七楼时,中途进来一名乘客。励谕岚低着脑袋快速抹抹眼泪,看到那名乘客按亮了“B2”。她这才注意到傅延蹊按的是第一层,他把车停在地上停车场了,可是停在哪儿呢?她不想跟他说话。这样想着,电梯已经停稳在一楼,开了门,她快步跑出去,没有想好下一步怎么做。脚上的高跟靴也有意跟她作对似的让她崴了一下,右脚脚踝吃痛,她蹲下来揉起痛处。
“你做贼啊,跑那么快?”熟悉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
励谕岚没理他,左腿用力让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没走几步,身体蓦然腾空,她轻呼一声。
傅延蹊抱着她,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怒意顷刻瓦解:“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吗?哭成这鬼样,是不是你答应我少喝酒的?你还哭起来了。”
励谕岚伸手去掐他的脸,他头一偏躲开。
“你有什么心事?”他问。
“你骂我。”
“什么时候骂你了?”
“刚才骂的。”
傅延蹊懵了懵:“电梯门刚开,你一溜烟跑了,打趣一句做贼也算骂你?”
励谕岚忍不住侧过脸偷笑,她的脸贴着他的衣服,傅延蹊看不到她的表情,见她在颤抖,以为她又哭了。他一时无言,过了会儿才说:“你今天很反常。”
励谕岚没作声。
今天傅延蹊开出去一辆虏曼改装SUV,停在外边的路边侧方车位。他把励谕岚带到车旁,放下她:“扶着我,”他打开副驾驶车门把她的包丢进去,然后让她上车,“先带你去医院处理脚伤。”
没想到励谕岚蹦蹦跳跳几下,笑得灿烂:“早就不疼了!扭得不严重。”
傅延蹊虎着脸,本能地抬手抹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你今天太反常了。”
“哪里反常?”
傅延蹊疑惑地看着她:“没喝醉干嘛骗我说喝醉?”
励谕岚愣了一秒,扑进他怀里:“人家怎么会没喝醉呢!”
“脑子这么清醒你说你喝醉啊?”傅延蹊笑起来,“我见过你发酒疯的样子,像个耍无赖的泼皮,我刚才在想,那时你醉得厉害,这次醉得轻,酒疯大概不会发,不过绝不应该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耍无赖的泼皮?”励谕岚往后让一点,瞪他,“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形容,真谢谢你。”
她气呼呼地钻进副驾驶。
傅延蹊探身进副驾驶,和她两两相对,励谕岚面对他探究的眼神,干脆直接采取回避的态度,闭上自己的眼睛,脑袋一歪:“啊我醉倒了。”
傅延蹊哭笑不得,只得把安全带给她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