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偌大的公主府内，没有人会在意他。

周明赫无所谓地想，反正他也不在乎他们，他只在乎姑母，只要能让姑母满意，一切忽视与轻蔑于他而言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至于姑母——

一定会有把他放在心上的那天的。

“姑母！”他欢欣雀跃投入女人的怀抱，收着一点力气用力抱住她的腰，不会让她感到不适，仰头，纯净漆黑的眸子专注地望着这张叫他日思夜想的脸，情不自禁喊出来：“明赫想姑母了！特别想！”

周嫽淡淡笑出来，并不为男孩的话有丝毫动容，却还是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姑母也想明赫了。”这么说着，她后退两步坐到身后的小榻上，男孩也被她带着坐在身边。

“最近功课学的如何了？”男孩身上热烘烘的，她很喜欢，便将他半搂在怀中，不知为何，男孩似乎更烫了一些，她疑惑地摸索着摸上男孩光净的额头，不解道：“生病了吗？”

周明赫埋头将红扑扑的小脸藏进毛绒领子里，声音极小地辩解：“没、没有！许是刚从外面进来，姑母这里炭火烧的又足，便、便热些。”为了证实自己，他还从软和的领子中扬起小脸，拿手扇了扇，转移话题：“课业......课业！明赫学的可好了，姑母要不要检查一遍？”

周嫽被这憨孩子逗笑，让小墨子去跟横雨汇报男孩的学习情况了，自己则捏起一块糕点送到他面前，“尝尝这个，厨房刚做的，我吃着还不赖。”

周明赫盯着眼前精致小巧的桃花形状米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极大，直到女人疑惑叫了一声“明赫？”他才猛地回过神，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捧住米糕，欣喜若狂：“嗯！多谢姑母！”

话音还未落下，手里的米糕便送往了嘴里，他大口咀嚼咽下去，“——好好吃！明赫喜欢吃姑母这里的糕点，又甜又香！”

周嫽脸上笑容加深，“好吃就常来姑母这里多吃点。”

男孩十分惊喜的样子，立马抬眼看向女人，两只小手扒拉着她的衣袖问：“真的可以么？”

他想要抿着嘴让自己笑得更好看些，却因为太高兴止不住地咧嘴笑，圆葡萄似的大眼睛也弯成了一抹月牙，“姑母是忙完了么？明赫接下来真的能经常找姑母来玩了吗？”

“差不多了。”周嫽伸手轻轻抚过男孩的笑颜，感受到他溢于言表的快乐，笑容真切了几分，“姑母真的很想看看我们家明赫长什么样子，最近一直努力找能治好眼睛的药。”

男孩眼睫迅速扇动几下，声音不自觉紧张起来：“那找到了吗？”

这句话像是出发了她的某种开关，不仅脸上笑意淡了下去，也收回了手，看上去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鬓发，面容愁苦摇摇头：“还没有。周翰……便是你的皇叔，哎……他似乎不愿意我治好眼睛。”

“……什么？”周明赫缓缓眨了下眼，随即小小的身躯因为愤怒和不解颤抖起来，“皇叔，应该是姑母的兄长吧？既是姑母至亲之人，为何不愿姑母好？”

她揉了揉太阳穴，浑身透着疲惫的气息，“一言难尽，大约是不喜欢我这个妹妹吧。”她似是解释，似是补充地说道：“你父亲也不大喜欢我。”

周明赫能够敏锐察觉出来她的情绪，立马接上一句：“但是母亲是很爱姑母的，明赫也爱姑母，最爱姑母了。”

话是这么说的，他的声音却满是悲伤，一点儿也不见袒露心意的羞涩与欣喜，“都是明赫不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法为姑母做。姑母，要、要是姑母愿意的话，能跟明赫说说该怎么拿治眼睛的药吗？明赫虽然脑子笨，但是说不定就想出来什么有用的法子了呢！”

周嫽心中宽慰许多，也愿意在他身上多花一点时间，“地牢几个犯人那有药物的线索，我派了你奢雪姑姑去调查，却屡屡遭你皇叔与韩氏的阻拦，韩氏便是之前幼女院一事的幕后主使。此事牵连众多，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够理解的，不过明赫有这份心意姑母已经很开心了。”

男孩想要反驳些什么，却被她用话语压下：“明赫只要乖乖听我的话，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懂吗？”

周明赫失落地垂下眼，双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内心惴惴不安地揣度人心，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在面前人耐心耗尽前开口：“可是——可是明赫也想真正为姑母做事！明赫想帮助姑母！”

此话一出，屋内刹那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余炭火劈啪作响，连男孩也被周嫽骤然沉下的脸吓到，不敢再说什么。

就在他终于难以承受这样冷寂的氛围，哆哆嗦嗦着想要下跪求饶时，周嫽忽然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而后一点一点向上攀移，布料摩挲的声音此刻在他耳中无限放大，直到双臂被女人抓住，力道之大令他这个常年挨打的人都忍不住痛呼出声。

“明赫，你说哦。”周嫽缓缓低下头，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切的周明赫不由自主地撑起身子，主动与她额头相抵，前者从容镇定，后者战战兢兢。

“姑母想问一问明赫的想法，明赫觉得，是你想要帮助我的一己之私重要，还是姑母的心意更为重要呢？”察觉到手下那张微微颤栗的瘦弱身躯，视野里一片漆黑的周嫽还是牵起一抹微弱的笑，“我很不安，你是苏扶楹的孩子，我没能让苏扶楹活下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守护她的孩子。明赫，姑母只是希望你能稍微理解一下我好吗？你还是孩子，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乖乖听姑母的话，按照姑母的吩咐做事就好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姑母都会守护好我的明赫呀。”

如此柔和的语气，使这些话像是温水化成的丝线在这间屋子里细细地蔓延，纠缠住周明赫的呼吸，让他心脏骤缩，眼前一阵阵地泛黑，头脑发晕。他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早已经被捏的没了知觉的肩膀突然像被针刺一般发麻，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女人抱在了怀里。

“抱歉，姑母太紧张了，是不是弄疼明赫了？”周嫽毫不费力抱住了这副瘦小的身躯，她一手搂着男孩，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他的肩膀，语带愧意：“姑母不是故意的，明赫怎么不说话，真的生气啦？”

晕乎乎的脑袋有一瞬间清明，他连忙大声回应：“没有！明赫才不会生姑母的气！”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在此刻保持警惕，无比认真地去分析姑母的一言一行，然后据此做出让她满意的反应，唯有如此才能更好讨女人欢心，然而自心底汹涌而出的不甘却在须臾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使他下意识不满说出来：“明赫会乖乖听姑母的话，从前是这样以后也是，可是——就因为此我便不能担心姑母、为姑母忧心焦虑了吗？”

他不知怎地生出了许多勇气，用力回抱住女人，头一回感到如此强烈的委屈，甚至于不顾一切放声大哭出来：“乖乖听姑母的话就是因为太喜欢姑母了，所以也想让姑母稍微喜欢明赫一点啊！就是因为喜欢姑母，所以才忍不住去想，我能不能为姑母做点什么，我能不能帮助姑母，我只是、只是想让姑母能因为我开心一点点啊！”

“明明已经向姑母保证过无数次了会乖乖听话，为什么姑母就不能相信一下明赫呢？”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满涨的委屈，倒豆子一般将苦楚尽数哭出来：“我没爹没娘，所有人都憎恶我，每一个我见到的不是打我就是骂我，只有姑母......这世上只有姑母会关心我帮助我！对明赫而言姑母早已经是最重要的人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关心啊，因为太喜欢所以想要帮助姑母，这样的心情为什么总是不能得到您的理解呢！为什么总是让我产生自己简直罪不可赦的感觉，努力想让姑母稍微开心一点的我就如此惹人厌烦吗！”

周嫽抱住男孩的双臂因为愣神而滑落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后，她受惊一般猛地推开男孩，“你都在胡言乱语什么！”

小小的男孩直接从小榻砸落在地上，他哭的更厉害了，顾不上疼痛就往前爬，却被玉生一把拽住甩到小墨子怀里，“小世子读书读魔怔了，还不赶紧带他回去！”

“慢着！”周嫽冷言叫住，由玉生搀扶着站起来走到哭泣不止的男孩面前，静默良久才缓缓抬手胡乱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声音比之刚才温和许多，“你错了，回去好好想想。后日咱们去看望东河郡主。”

周明赫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副很委屈的模样要继续为自己辩解，被眼疾手快的玉生死死捂住嘴，他朝小墨子使了个眼色，小墨子立即一手捂住男孩的嘴一手拖住他用力往外拽。

哇哇乱叫的男孩与横雨等人前脚刚离开，周嫽抬手便挥掉了小榻桌子上的茶碟，怒斥：“这个臭小鬼！”她像是不敢相信，大口喘着气来回踱步，在玉生走上前想要安抚时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一个从前没怎么见过人的臭小鬼都能被你养成这样，你这种废物干脆趁早死了好了！”

玉生被周嫽狠拽住衣领粗暴推到墙上，女人卸去一切伪装，恶狠狠威胁：“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那个臭小鬼给我乖乖听话，我绝不允许他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