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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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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些。”傅彩霞接过点心放于石桌上。

“小姐,少爷,愉都城近日可真是热闹极了。”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皇上今日给太仆府下了聘,下的是册封皇后的旨。”

“皇后?”陆砚尘捡了片掉在石桌上的叶子摆弄着,思虑后慢悠悠道:“怕是皇上才选的消息惹了众怒,被逼无奈之下要先纳后吧。”

小核儿不明白朝堂状况,赞叹道:“少爷,你真聪明!”

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八卦道:“但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皇上下聘的这位准皇后方才六岁。六岁呢!”

“嗯?”两人闻言都转了脑袋,齐齐地看向小核儿。

小核儿拿了糕点,边吃边道:“前日早朝,众臣反对皇上才选,一是因为现在还处在先皇守孝期,二是因为皇上并无妻室,如此张罗才选,实在不妥,便联名抗议。”

傅彩霞道:“然后呢?”

小核儿环顾一下他们两个,继续八卦道:“于是皇上便把大臣们全都留在了大殿。”

“咳咳。”她装作了皇上的模样。

“本皇无一妻妾,丧期三年,众爱卿这是要盛乐断后吗?”

“无后?那本皇今日便选一个皇后!”

“然后,皇上就把大臣留在大殿上选皇后了?”陆砚尘接话问道。

“对对对。”小核儿到底是个孩子,谈论点八卦就兴奋。

“怎么选的?”傅彩霞问道。

“啧啧啧。”小核儿又咬了一口糕点,“皇上命人在大殿上架起了屏风,让大臣挨个上去写的,谁也看不到谁写了什么。最后公公核算的名单便是谢太仆家中的女儿了。”

“呵”陆砚尘鄙夷嗤笑,“六岁孩童,百官选妻。”

“嗯嗯。”小核儿点头,“现下愉都传得可热闹了,都有人编了话本子排了戏。”

陆砚尘道:“既然是匿名选举,那这样的结果中又使了多少腌臜手段?”

“从前听闻伦尊王两袖清风,高洁傲岸,才学名动京城,如今成了上位者,倒也不过如此,这怕不是皇家手段,是他本就荒淫吧。”

“呵”傅彩霞也嗤笑一声,起身走了几步,背对二人呆呆地望着宅院的墙,双目毫无神采,空洞麻木,眼角微微有些粉润,似乎想透过这堵墙看到什么,却有种怎么都看不到的无奈。久久才答话:

“这世间女子生来就是男子的掌中物,池中花。他们若是有需要,纵使没有理由,也可以随意地索取利用,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权掌舵者呢。权谋宫名利场,谁又是真的高洁傲岸。”

她右手紧握,握得指尖发白,边说眼睛逐渐朦胧,一抹泪悄悄的流下滴在地上,恰巧叫陆砚尘看到了。

“怎么哭了?”陆砚尘忙问道。

“啊?小姐,你……”小核儿也赶忙起身,刚想说话又被陆砚尘示意噤声,起了半个身子又蔫蔫儿地坐下去了,只能担忧的看着傅彩霞。

“没有。”傅彩霞低低的回道,将眼睛中的泪水忍了回去。奈何皮肤太白皙,眼角的红润无处可藏。

陆砚尘起身站到了她的身侧,笑着安慰道:“小姐,人生华达岂暇愁,蝉鸣了,等下个春秋哥哥再与你一同伤怀。”

他是说,正值夏季呢,何故伤春悲秋。

傅彩霞差点儿被他逗笑,心头先是一酸,然后又是一热,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再次沿着眼角滑落,轻唤了一声:“哥哥。”

“嗯。”陆砚尘轻声应她。

她仰头注视着墙惟边缘,缓缓道:“哥哥,这院墙太高了。”

“什么?”陆砚尘愣了愣,又听她很低很低的声音传来

“太高太高了……”

是啊,这院墙对她来说太高了。四方宅院地,压花葬罗裙,恨恨恨。恨不能以男子身忠君报国,恨不能才学斐然,名震京都。

她本该是天生的谋士,却因一朝女子身,十载陷牢笼。

“哥哥”她转头问道,“若是某天我要登上天坛,熔了那九架青铜神龙鼎,你当如何?”

“剑挂堂前,以命相陪。”陆砚尘恳切道。

“还有我!还有我!”

小核儿也忙应,她虽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但小姐、少爷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

两年过去,皇上实实在在坐实了昏君的名头,昔日并蒂双莲的佳话,倒像是个笑话。

先帝在时,颁发新政,宰杀奸臣,扶农减税,一手打造出200万兵马的强国,殚精竭虑方得此开国盛世。如此圣君也只有太后一个妻子。

可如今的皇上,不仅沉醉于国内选妃,更痴迷于与附属国联姻。短短两年,七十二妃。封赏无度,一意孤行。

给妃子单独建造行宫,当朝顶撞相国,不理朝政,废弃早朝种种败国,如今又下诏在全国各地掘地百米,建造地宫,大征徭役。做出了许多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盛世下的盛乐国,税收本就绵薄,皇家产业的钱粮还要供应百万兵马。饶是金山银山,也抵不住如此挥霍。虽本金阔绰,可流水逐渐收支不平。

户部拿不出各地修建地宫的钱,皇上便下旨增加赋税。银钱账收压得傅诩瑾喘不过气。这户部尚书当得着实苦闷。

父亲滞留户部的天数越来越多,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傅彩霞心中千言万绪,夜间独自在回廊中徘徊,已经夜深,却看到爹爹也在院子中饮酒。

盛乐的根儿烂了,皇上要活活逼死这些忠臣。她盯着父亲消瘦苦闷的身影,紧紧攥了攥拳头。

“霞儿。”

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傅彩霞身体猛地一僵,魂魄差点儿吓出来。

“先生?”

她转过身去看到苏云野,粗粗地吐出一口气,稳了稳神色,问道:“先生怎么也这么晚不睡?”

苏云野沉重道:“同你一样,有心事。”

“先生……我……”傅彩霞有些慌乱,造反的想法才刚在心中萌芽,她心脏狂跳,自己不会蠢笨到连心事都掩藏不住吧?

“霞儿。”苏云野语气沉闷,不似往日那般潇洒,神色也不大对劲,“替我进趟宫吧。”

“嗯?

傅彩霞方才受了惊吓,竟一时没发现先生的不对劲,她这才注意到先生神色中的一缕悲凉。

这个眼神……多年师生积攒出的默契让她的不安在心中蔓延。

“好”她轻回道。

***

在皇宫议事厅朝华殿前,太师苏云鹤长跪不起,身为两朝帝师,怀揣忧国忧民之心,想用命求皇上浪子回头,做个明君。

当初在国子监时,状元和皇上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那时他们善学好问,心地善良,是人人称是的‘并蒂双莲’。

如今一个成了没有实权的天子侍郎,一个做了不理朝政的无道帝王,把这盛世搅弄得污浊不堪。徒不教,师之过。他只觉得自己有愧于先帝所托,有愧于盛乐黎民。

秋风冷瑟,太师就这么跪着,皇上心知他的意图,不肯见他。

霍祈安听说了此事,拿了厚外袍急急赶来,跪在太师身边流着泪给他裹紧外袍,道:“先生,你走吧。”

太师混浊着眼睛,满目苍凉地问他,道:“孩子,陛下到底为何变成如今这样啊!?”

霍祈安喉头酸胀,不知该如何作答,也被胸中的无奈压得喘不过气。如今忠骨活在佞世,各个心中都憋闷着,痛苦着。

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道:“先生,求求你,求求你走吧。”

太师眼球浑浊,扁瘦的身材在秋风中像是一具枯叶。明明才五十多岁,但因早些年劳累,体弱多病,骨瘦如柴,现下看起来倒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淮书,盛乐有如今这般不易,八年前大水,城墙坍塌,先帝仅仅是为愉都百姓做主,就屠了当时工部全族。殚精竭虑,方治理出清明盛世,如今不过两载光阴,朝中……朝中……”

他坚毅地跪着,脊背如松,脸颊流下苍凉的泪,“我作为陛下的老师,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堂逐渐腐化。徒不教,师之过。今日我在这里,求陛下见我一面,求陛下能做个明君啊!!!”

太师孱弱的身子骨在秋风下战栗。声嘶力竭地表达自己的一腔爱国心。

霍祈安又何尝不知太师的无奈,心像刀绞一般疼,可他一个天子侍郎,并无实权,皇上又听不进谏言,他什么都做不了……

正悲伤时,倏然听到有人踩碎落叶的声音。

“谁?”霍祈安警惕地看向四周。

傅彩霞、陆砚尘二人身着宫仆服饰自银杏树后走出,绕过花坛,走近了霍祈安跟前:

“见过太师、侍郎大人。”

“你们是哪宫中人?皇宫何时容你们随意走动?”

霍祈安斯文用袖袍擦了眼泪,这个温文尔雅的侍郎大人的眉间带上了怒色。

“小女户部尚书之女傅彩霞。”

“草民陆砚尘。”

两人前后答话。

“即是官家儿郎,无召进宫,且不怕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罪名。”霍祈安一身的书卷气,连发怒都带着些书墨香。

傅彩霞面不改色,笑道:

“我二人受人所托入宫,有言于太师,方才无意听到大人谈话,在此赔个不是,还望太师与侍郎莫要责怪。”顿了顿,露出谦卑之色,“只闻方才谈话中,倾慕太师赤胆忠心,也心觉大人也乃高风亮节之辈,想必也不会揭发我二人吧。”

霍祈安抿了抿唇,话还未出口,跪在一旁的太师倒先开了口:

“二位寻我有何言相送?又是受何人所托?”

傅彩霞瞧了一眼一旁的霍祈安,压低身子在太师耳边道:

“太师,我二人师接苏云野。”

太师闻言,原本麻木浑浊的眼神中泛起一缕亮光:“你说什么?”

傅彩霞起身面对一旁的霍祈安,恭敬道:

“大人,可否借太师一言。”

“无妨,姑娘直说便是。”太师又不等霍祈安反应接话道,眼神中充斥着期许。

见状,傅彩霞也不多争辩了,直言道:

“先生有二言。一道 ‘无怨今生白衣卿相,来年自为山间野游,云鹤九霄。’”

太师闻言眼眶已经微微有了泪花,等着第二言。

“二言:‘落坟不会见新草,诗园白堕相顾言。”顿了顿道“‘兄长,我不敢见你一面。’”

太师听后,像着了魔一般边哭边笑:“无怨今生白衣卿相,无怨……”

他咳咳地咳了两声,不知是不是被情绪堵了嗓子,失了声音。来年的事他怎敢奢求。

“老师……”

霍祈安听出了话中的意思,知晓这两言便是一位先生珍视之人送他的最后一程了,立马跪倒在地上,跟着痛哭。人生最痛苦之处便在于‘无能为力’四个字了吧。

傅彩霞二人瞧着眼前场景心中也不大自在,都暗自在胸腔中堵着一口气。

“他一直在愉都?”太师稍稍恢复了些情绪,接着问道。

傅彩霞实打实地倾慕太师这样的忠君报国之辈,认真答话道:“我不知太师所言一直为多久,与我二人师生已有八载。”

“八载……”太师口中喃喃,缓缓合上了双目,两行泪自眼角流下,静了片刻后睁开眼睛平静对霍祈安道:“淮书,送他二人平安出宫罢。”

“嗯,好…好……”

霍祈安眼泪止不住地流,眼眶通红。憔悴的已经不像当初那个马背上游街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伸手将太师身上被风吹乱的外袍又在他身上裹了裹,对着太师狠狠地磕了三个头。便起身带着傅彩霞二人出宫了。

皇宫大门外,傅彩霞叫住了霍祈安:“大人,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霍祈安疑惑地望向她,她转头看向了陆砚尘。

陆砚尘从怀中取出两年前状元游街时拾得的物件,奉到了霍祈安的面前,问道:

“大人,这可是您遗落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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