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山顶下来不久,回到房间的李逍瞧见谢戡精神又有些不济,不知是否山顶吹了冷风,他额头渗汗身体微颤,于是轻车熟路地伸手移向他手腕上的太渊穴,将真气输入他体内。
源源不断的真气顺着手臂进入身体,谢戡只觉一股热流从督脉往上直冲百会穴,原本不济的精神立时好了许多,“够了逍儿,我好多了。”
他反手将她的手腕握住,不想她继续消耗内力,“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她轻微的眩晕后站定,回说:“无事,怕是风吹得有些晕。”
有人叩门,李逍走到门口,前来的弟子恭敬道:“掌门,长老们在灵宵殿等您过去有事商议。”
李逍未立即答应,谢戡知她不放心,遂道:“我有些乏了,正想睡一会,你去忙吧。”
李逍颔首,嘱咐弟子留下暂照顾一二,自己则出了房间往灵宵殿而去。
灵宵殿坐落在派内中轴线上,乃派内最主要的建筑,形制极阔极高。李逍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空旷的大厅,只见内殿深处四位长老依序席地而坐。
她急步上前与长老们见礼,“怎么了?可是派内出了什么事情?”
印象中长老们如此正经地齐聚灵宵殿,惟有大事发生。
蝶姨嘴唇翕动,看了看端坐在旁的柏儋终是没有开口。
碧淼长老性情直爽,当先道:“你们不说,便由我来说吧。掌门,派内并无事,但谢长随却有事。”
李逍一颗心凉了下来,长老们也没办法,看来亲缘福薄如她,最亲近的人一个都留不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蝶姨看不得她伤心难过,见她脸色苍白,起身将她扶着坐下,“逍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想做的事,蝶姨从来都是支持站在你这边的,可有些事非人力能够,无法勉强呀。”
她苦笑道:“蝶姨难道想让我放弃?”
蝶姨轻声叹息,“谢长随翩翩公子,可惜天嫉英才……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谢公子伤重不治,你会……”
“蝶姨放心,我不会寻死的。”但会伤心难过,悲痛欲绝,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让谢戡离开,深吸一口气将决定和盘说出,“正好长老们都在这里,我也有一件事要宣布,我要带阿戡去山顶闭关拔毒,派中事务无法兼顾,所以我欲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弟吴痕。”
偌大的灵宵殿内寂静无声,长老们惊讶的半晌无语。
柏儋率先打破沉默,沉声问:“掌门可想清楚?你的问天九式已过第五重,未来的武学造诣不可限量。你甘愿为了谢长随放弃掌门之位,舍弃昆仑派内诸人吗?”
“柏老教过逍儿的,‘事有轻重缓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逍儿忝居掌门之位近十年,从无建树亦胸无大志,想来实在愧对先掌门和列位长老的期待和教诲,如今不过补偏救弊,让一切回归正途而已。”
柏儋:“谢长随中的毒深入脏腑骨髓,即便掌门将一生修为全输给他,亦无法将其救活,掌门明知结果,为何非要强求。”
李逍叹气,“可是柏老,难道要我看着他一日日衰竭,什么也不做吗?如果最终无法挽回,我也想在他最后的日子里陪在他身边。”
蝶姨有些着急,“掌门这样对谢公子,他可值得?他若将来负你,你又当如何?”
李逍笑得清浅,“值不值得,我心里清楚。至于将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今我要救他,他将来若变心负我,我自然要讨回来。”
碧淼拍着大腿,“敢爱敢恨,不愧是我昆仑派的掌门。”
柏儋无语,轻叹一声似做了决定,“既然掌门心意已决,便依掌门心意行事,我们不会阻拦。”
李逍抬头,不知如何感激长老们的理解与厚爱。
墨翟向她招手,她从首座走下,“墨老可是有事吩咐?”
墨翟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土黄色的小药丸,“逍儿为谢长随渡气,真气损耗甚多,恐落下病根,这颗药可帮你补血益气,吃了吧。”
李逍伸手接过,药丸放到嘴边,鼻尖嗅到的味道与噬梦草很像,但也只是像,墨老自然不会害她,她想亦没想直接送入口中,仰头吞了下去。
长老们看她将药吃掉,互相看了一眼。
李逍发觉今日长老们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她也没多想,往后退了一步,向四位长老拜倒行礼,“阿戡伤势沉疴拖不得时间,就此向长老们拜别,逍儿不孝,不能常伴长老们左右,惟愿长老们保重身体,扶得师弟一程。昆仑派和师弟就拜托给诸位长老了。”
柏儋端坐,蝶姨眼神复杂,墨翟抚髯点头,碧淼深深吸气,四人就这样看着李逍伏地拜了三拜。
李逍拜毕起身,眼前遽然一片眩白,噬梦草!她望向墨翟,“长老……”手中的掌门令牌尚不及递出,腰间一麻,眼前一黑,整个人轰然倒下。
蝶姨及时接住了她,看了眼脚下墨翟掷出的棋子。
墨翟解释:“逍儿体内‘问天九式’已达第五重,怕噬梦草一时迷不倒她,点了睡穴。”
蝶姨低头再看臂弯中的李逍,她漂亮的眉毛紧紧蹙着,不放心问:“墨老,你这药伤不伤身体?”
墨翟:“是药三分毒,但影响不大,不过让逍儿多睡几日,她近来折损太大,正好休息并不碍事。”
李逍做了一个极其冗长的梦,梦里她仍被困在寿县城墙,鲜卑军在城下虎视眈眈,晋军在墙头鞭长莫及。她一次次不懈地往上爬,一次次被慕容洛的箭射落。她一直爬一直爬,可慕容洛的箭却射个不停。满天的箭雨笼罩着寿县城墙,巨石撞的天地不住摇晃,高高的城墙像天堑横亘在她与阿戡之间,她怎么爬也爬不上去。
当她终于从无休止的混沌中挣扎醒转,已是三日后的傍晚。
汗水早浸湿了衣裳,她来不及洗漱,爬起来不顾蝶姨反对便冲进谢戡住的房间,他不在屋内,同时不见的还有三位长老。
逼问吴痕和蝶姨,才知道三位长老为了她宁愿舍弃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只为拔除谢戡体内的毒素。
阿戡于她来说是爱人是亲人,二人历经劫难,死生契阔。但阿戡对长老们来说,实在陌生。她救他无怨无悔,但长老们并不欠他什么,她怎能让长老们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蝶姨拦住她,“墨老说过,谢公子毒入脏腑、油尽灯枯,需修为较高之人用真气注入他体内方能拔除,拔毒的过程既漫长又凶险,各人修习的内力不同,稍有不慎施为者极易被反噬,而一旦毒被反噬,发作极快,根本没时间救治。”
“是啊师姐,你此时进去,长老们极易走火入魔,于谢师兄也不利。”
她精通医理,为谢戡输送内力续命便是她想出来的方法,自然知道蝶姨和吴痕没骗自己,即使担心,也不得不说服自己耐住性子在石室前安心等侯。
这一等就是三天两夜,午后变了天,乌云密布,傍晚时分,迎来了昆仑虚的第一场雪。
喀喇山口的风将她衣着单薄的身体吹的几乎凉透,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眉间发梢,越积越多越积越厚,一夜过去她几乎成了个雪人。
石门伴着几下嘎嘎声自里打开,内里的人慢慢走出。她机械地抬头,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那人脸上,她望着眼前的面孔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不经意间早已泪流满面。
三位长老为救谢戡失去大半修为,在石室不得不闭关一年。而谢戡的毒虽被拔除,但他伤了根本亏缺严重,李逍以食疗、药浴为其整整调理三年方将人养回来。
事后李逍曾问过柏儋长老,“阿戡对长老说过什么,让长老愿意插手别人的因果?”
柏儋失去半生修为,须发全白,“谢长随表示不用我们为难,他会离开昆仑虚,回归故里。”
“既然如此,依柏老以往行事风格完全应该不管,为何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帮他,致使折损半生功力,值得吗?”
柏儋未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山下,“逍儿你看,人类生存的极限莫过昆仑虚,一年有大半时间不适合动植物生存。但不管雪下了多少次,喀喇山口的风吹了多少年,壁立千仞的岩石上仍存在生命,它们在冬日的严寒中死去,在短暂的夏日复又生长。”
李逍不明其意,“逍儿愚钝,请柏老明示。”
“生生不息才能孳生不绝,繁衍不已。既然掌门认定谢长随,救活他就无所谓值不值,你是昆仑派掌门,而昆仑派的传承离不开你。”
李逍感动,自己实在不配长老们如此对待,“逍儿自幼父母早亡,全靠长老们关爱照顾才健康长成。这些年我忙于练功,人又疏懒,未对长老们尽孝对门派尽责对师弟尽心,柏老……逍儿甚是渐愧。”
柏儋亲手将她脸上的眼泪试净,望着早已长高的李逍,他心中满是欣慰和骄傲。从她呱呱坠地,到她牙牙学语,再到她勤练苦修武学造诣。她走的每一步他都看在眼里,他很欣慰未曾辜负先掌门的嘱托,掌门终于长大,他可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