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周遭瞬间议论纷纷。
谁不知当年沈氏一族臭名昭著,叛国谋反竟然上升到篡位地步,沈严由忠贞之士沦为阶下囚,从太子的承明殿被关进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牢。
可谓可悲可叹。
谁让那一张通敌叛国的信就放在那据说有很多珍稀藏书的书房里,成了抵赖不得的罪证。
那时候举国上下正与边境打仗,又兼之先帝大兴土木,正是国力衰微的时候,就连谢家军也折损大半,谢君堂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死在那场与北戎的交战中。
沈家通敌叛国,无疑不是给烧沸的热油里不小心甩进一滴水,滋啦作响。
所以,举国上下恨毒了沈家,恨毒了沈严,恨不得吞其肉,噬其骨。
因此在五年前那把火烧的让人大快人心。
景安神色稍冷,他此时无意辩驳当年之事谁对谁错,他只知道这是一桩冤案,如果当年沈严真的叛变,何不直接对着大启发难,而是被人拿到罪证一言不发呢?
因为他知道,这是死局。
一个覆灭沈家、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若是没有郑家这个护身符,你和街头乞儿无甚差别。”
郑钧心头一颤,他本以为景安只不过是个文弱公子,仗着两分小聪明在叶亭贞面前得脸,可此时这双眼盯着他让人胆寒。
不光是郑钧,就连他身旁的几个人也意识不到不对。
这个人,或许还有几分真本事。
郑钧正了正神色,一身酒气也不在意,对着景安拱拱手,“景公子教训的是,实在是我等放肆了,在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还请原谅我等无心之失。”
景安没有搭话,只是脸色愈发不好看。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此事轻描淡写掀过,是不在意呢?
还是恶事做的多,认为就不重要了?
“无心之失?”
沈荠径直从景安对面人群穿过,周遭的百姓都认得她,自动给让了一条道出来。
她没有看向景安,直接站在郑钧面前。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天子脚下肆意妄为,这是无心之失?”
郑钧被一连串的话问的猝不及防,正午日头正毒辣,强光刺的他睁不开眼,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脸上却是堆着笑,他认出来眼前的姑娘是谁。
“沈姑娘,哦不,应该是景夫人……”
“不必,我姓沈。”
她特意将“沈”咬的有些重,景安看着她在光下愈显柔和的侧脸和梳上去的新发式,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莫不是要……
景安被这个想法一惊,天子脚下是不错,全天下都是天子的,她若是暴露了身份,另生事端,叶亭贞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郑钧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他还以为是沈荠新婚还不太熟悉这个称谓,不觉鄙夷更甚。
果真是一群上不得明面的下等人。
郑钧只能赔着笑,身边几个人也见势不对,纷纷相互拉扯对方的衣袖,见状好溜之大吉。
“道歉。”
沈荠冷冷两字,周遭气氛压抑,但还是依稀能听到窃窃私语,无非就是对郑钧等人的控诉以及被压榨了多少财物。
郑钧还以为听错了,本以为沈荠过来无非就是给景安撑撑面子,树树他的威风,他也愿意舍下脸赔笑,但这道歉是不是太强人所难呢?
沈荠目光一直盯着他,郑钧只觉得日头愈发大,连汗也变得粘腻。
“还请景公子和沈姑娘明示,给何人道歉?”
郑钧咬牙,面色愤愤不平。
“给他们!”
沈荠用手一指,在空中虚划一圈。
正是周遭的百姓。
人群中有隐隐叫好的声音,但更多的还是一脸麻木。
一个王孙贵族的歉意,还远远不如给人扔掉的白菜更实在。
景安听着叫好声愈来愈小,后来逐渐湮灭在人群中,他这才体会到什么是人生百态。
但是权贵之所以是权贵,不过是民众心之所向捧出来的罢了,倘若失去民心,不过一群蝼蚁。
“只要郑公子与其余几位公子给他们道歉,并保证以后安分守己,此事想必王爷也会既往不咎,就连郑相也会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郑钧的脸色更白,哪里还有先前嚣张模样?
连叶亭贞和郑宣致都被搬出来了,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忤逆?
“公子教训的是,今后再也不会了。”
他刚要转过身对着民众拱手时,沈荠却出声打断。
她逆着光眯了下眼,“对着这一条街的商铺,一个一个的登门道歉。”
景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雕玉佩的掌柜不知何时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眼正骨碌碌往这看。
郑钧咬牙,好不容易抑制住心头怒意,脸色憋的通红,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沈荠,但又无可奈何,几个人就这么过去了。
周围百姓见状连连叫好,哪怕不是真心诚意,但是这等法子也能解人心头之恨。
人很快朝着长街对面涌动,能看到一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舍下脸给平民道歉,真是稀奇。
很快,景安与沈荠这边就没有什么人,他朝沈荠那边走了几步。
“你怎么出来了?”
沈荠只对那里看了一瞬,就将目光收回看向景安,她回想起昨夜,就恨不得打他十个闷棍。
“没什么,最近没什么生意,就出来转了转,正巧就看到了这个热闹。”
景安知道她没有说出实情,也不欲追问,只是压低声音道,“出来了也不打把伞,现在日头大。”
沈荠方才没觉得,他这么一说,还真觉得热,从袖口扯出条帕子来,不过没往自己额头擦拭,伸长手臂,直接往景安额头上轻轻沾了沾。
他浑身一僵,仿佛在蚂蚁在心头处啃噬,酥麻不已。
帕子上还带着她的气息,她的目光直盯着她的额头,从他的角度上来,正巧看到她睫羽微颤,眸光潋滟。
景安不知该做何反应,此时人声喧嚣,他一概听不见。
只余心跳声回荡。
是不是昨晚那酒的药效还没过?
景安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若在这样下去,这日头将要给他焚烧殆尽。
“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