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牢房里罕见的照进一丝亮光。

吊顶上的水滴三年如一日的落在徐琢的脊骨上，没有水滴石穿的效果，倒像是砸在金属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面有点吵，但徐琢也感觉这声响灌了水一般听不真切，长时间的折磨让她的听力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也不太分得清现实与幻想的界限。

比如此刻，她觉得吵闹声变成了一首走调的歌曲。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年久失修的机器人声卡已经锈蚀，失真的声音让徐琢想到了上辈子买生日蛋糕附赠的、能喷出焰火开花唱歌的音乐蜡烛。

当时的徐琢把莲花样式的蜡烛砸了个稀巴烂，掏出音乐芯片扔在家门口的大树上。芯片能自己没日没夜叫三天。

秋天的雨夜，徐琢双手交叠，安静地躺在床上，听见外面走调的歌曲断断续续直到没了声息，和现在倒是很像。

声响渐渐平息，徐琢两侧分别站着的两个机器人抬起磨损严重的手臂，啪嗒啪嗒地拍起了手，然后催促徐琢吹蜡烛。

漆黑的夜晚，破败狭窄的建筑，漏水的楼顶让一面墙都攀上了潮腥腐烂的气息。

鸢尾花保育院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生机，只有一高一矮两个仿生机器人穿着浆洗到发白的保育院工作服，围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面前放着一叠算不上蛋糕的蜂窝饼，中间插了根细弱的蜡烛，这就是整座保育院唯一的光源。

左边高瘦的机器人叫艾玛，正板着脸将垂落出发网的纤维丝做的卷发一丝不苟拨了回去，抬着下巴斜着眼示意亲爱的孩子快许愿；右边矮胖的机器人是伊兰尼，挂着程序设定里沟壑纵横而甜美的笑，用宽厚的手掌抚摸了一下徐琢的侧脸。

徐琢沉静地站着，眸子里映照出跃动的火光，她轻轻的喊了几声：“艾玛，伊兰尼……”

没人回应，她们的手臂已经自然垂下，头颅也像插在茎秆上被收割的向日葵一样僵硬。徐琢叹了口气，身体稍微向前倾了一下，双手合十，吹灭了蜡烛。

保育院沉寂下来，这下是真的没有一点光了。

徐琢站起身，黑暗里摸索着朝伊兰尼的方向走去。她揽住伊兰尼，眼睛没有眨一下，幼嫩的双手扣在仿真的皮质背脊上。

空旷的房间里面响起一声“咔哒”。

……

徐琢是被阳光晃醒的。

d12星球因为所处星系的原因，没有四季变化与日夜循环，昼夜平分。这种更新制度使得d12上一秒还是漆黑一片下一秒就艳阳高照，强制d12星球上的人们进入工作状态。

她看着最后一片彩绘的玻璃从窗棂里滑落，砸在阁楼上放的一堆落灰的杂物里。灰尘扬了起来，被阳光照的无所遁形。

徐琢被灰尘呛了好几口，从吱呀作响的床榻上跳下来，从床底找出去年的旧报纸拿来随意糊了糊窗户，然后从旁边一堆破烂玩意里面掏出一把扫帚，啪嗒啪嗒走下楼梯。

楼下的艾玛和伊兰尼被放在角落里互相依靠着，旁边放了一把两用扳手，遮挡住的后背已经在昨天被徐琢掏空了。

如果不是必要，徐琢也不想在深夜扰民的。

半夜莫名产生令人牙颤的机械打砸声和夹带着肢体碎片的一地狼藉放星际社会里无异于一场实时发生的犯罪。

两年前的徐琢还是在大厂的工位上随时随地准备猝死的高级程序员，加班到了三点眼睛一闭再醒来就成了d12星球上的一个孤儿。

年纪太小的孩子没什么记忆，徐琢只能凭着直觉迷迷糊糊摸到了这个保育院。

d12星球是四级星球，只是勉强达到了生物居住底线，这类星球没有名字，都是以编号称呼。又靠近边陲星系，连太阳都是人造的。

常年与虫族的战争让孤儿成为了这个星球的特产，鸢尾保育院最开始就是收留这些战士遗孤的。

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从数十年前起d12星球就有被联邦和帝国共同放弃的趋势。但四级星球本来就是消耗品，哪天被炸掉倒也不意外。

只是自从军队撤离d12星球，鸢尾保育院也就这样被荒废了下来。直到徐琢意外的闯入，处于休眠状态的艾玛和伊兰尼才被唤醒，按照既定的程序承担作为A级抚养幼儿保姆程序的军用型机器人职责。

徐琢拿扫帚把表层的金属外壳碎片扫走，仔细从里面翻找出两枚硬币大小、靛紫色的三十二面体。这就是S级开源晶石。

在这个世界，人类走向了哨兵与向导的进化方向。星际人人都具备精神力，精神力达到D级以上的人类会在十五六岁时分化为哨兵或者向导，精神力能够具现化为精神体与精神图景。但徐琢对这部分的了解很少，毕竟在四级星球很难见到精神力入门的人类。

徐琢只知道只有三级以上的星球才会建立“塔”来作为保护屏障。星际内部的分裂暂且不论，光是外部的危险就有三处来源：虫族的入侵、污染的形成、精神力的崩溃。只有哨兵和向导才能解决后面的两项危险，而大部分向导离不开塔的保护。

几十年前的稀矿级能源提取技术比较粗暴，又刚好赶上星际能源短缺期，尚未发现开源晶能够开发哨兵与向导的精神图景。以目前科技发展的眼光看，用珍贵的S级开源晶作为一个日用型机器人的能源属实是有些暴殄天物。

徐琢用袖子将这两块晶石擦干净，阳光照在晶石上沁出的幽微光泽让她断定，里面还有至少百分之六十五的能量尚未完全开发利用。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低效的开发让艾玛和伊兰尼并不能获得剩下的能源，几周前就有动作卡顿与能源枯竭的迹象。

保育院在徐琢到来之前就已经毁掉了一大半，只剩留下核心建筑：一个大厅、一个睡觉的阁楼、一个被徐琢用来储存胡乱捡来的零件的杂物间兼实验室和半个厨房。

徐琢先从床下摸出几支临期营养液，再跑去杂物间捣鼓东西。

艾玛的既定程序里面建议幼儿期孩童每周最多食用三支营养液，多食用新鲜肉类蔬菜有益于孩童成长发育。

徐琢假装看不见艾玛贴在床头上的《星际儿童成长发育指南》，一口气喝完了两周的量才堪堪吃饱。

她一进实验室便锁了门投入研究，直到第二个白昼到来才揉揉眼睛从里面钻出来。星际人类精神力的觉醒让徐琢进化掉了大部分睡眠，而抚育机器人的基础教学功能让徐琢提前学会了一些“小玩具”制作方法。

最后将一枚晶石熔嵌进面前的光脑，徐琢的修复就完成了。说起来她这也属于是另一种浪费，在开源晶有更加珍贵的用途下还是选择用其做基础的能源供给。

光脑开启，目前光脑的主人还没来得及设置新的密码。徐琢避开主人隐私检查了一下光脑的功能，确定没有问题后随意翻看了一下近期的新闻。

推送的新闻大约是某某元帅的龙凤胎子女均测出s级精神力和身体素质，某某高官又搞出来什么桃色花边新闻，某某垃圾星又冒出了个叫喊“莫欺少年穷”的男孩拿着婚书找上了中央星的豪门世家。

徐琢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仅仅局限于d12星球甚至只是她居住的这个街区，对其他的确实是是所知甚少。

时间紧迫，徐琢收回目光。她换了件伊兰尼在襟口绣了朵粉色郁金香的干净衬裙，把光脑包在怀里，鬼鬼祟祟地跑了出去。

星际时代，主要的两大管理政体就是星际和联邦。星际人民并不认为现在仍然有国家这个概念，比起所谓的“联邦人”“帝国人”，更能让他们团结的是相同的文化传承与信仰，文明才星际人民归属感的来源。

d12星球隶属于帝国的管辖范围内，主打一个天高皇帝远，治安可以说是十分混乱，约等于没有。

在欺软怕硬的社会里，没人去惹徐琢一个小孩纯粹是因为伊兰尼和艾玛。她们即使只是日常类别中的育儿机器人在沾了军用型的情况下连内置的战斗功能都是这么强悍。

徐琢来这里的第五天陪伊兰尼去市集购置生活用品时，就有不长眼的小混混想打劫妇孺。伊兰尼胖胖圆圆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温柔的笑，然后用胡萝卜头削掉了小混混的脑壳。

“伊兰尼，我不爱吃胡萝卜，可以不买吗？”徐琢正委委屈屈装可怜的脸僵住了，手还扣在伊兰尼袖子上。

伊兰尼用宽厚的大手抚摸了一下徐琢的发顶，还是那么和蔼：“不行哦，宝宝。”顺手握着胡萝卜根部整块捅进了小混混的腹部。

自此没人敢惹徐琢，徐琢也忍了胡萝卜的怪味儿两年。

不过现在没人护着她了。

她得在这条街的那些疯狗发现她之前赶快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