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第一天。
秦怀生终于出了院。
和方城日夜腻在一起的日子，似乎要戛然而止。
这天周日，正赶上李明善和孙舒然休息。
没瞧见李家豪那个小鬼头，秦怀生问了才知道孙舒然给送回了姥家。
“他皮得很，让他在他姥那紧紧皮。”
孙舒然颠了颠怀里的佳佳，“是不是呀小佳佳，还是咱们乖的呀。”
方城站在秦怀生身后，盯着嫩生生的小娃娃伸出手，逗小猫似的挠了挠李家佳的下巴。
小孩嗖一下缩住脖子，嘻嘻哈哈躲开方城的手，半张脸藏在孙舒然后头，露出一只眼睛黏糊糊看向秦怀生，糯糯张口喊了声舅爷。
方城轻咳一声收回手，避开秦怀生横过来的目光。
孙舒然左右看着两人，淡笑着点点李家佳的小手，“可真是个鬼精灵。”
李明善今儿是开了李明良的车来。
车到了大厅门前，李婉清和秦怀香也办完了手续。
一行才刚走没两步，左皓一溜烟就从外头跑进来，窜到他们面前。
“城哥！生哥！”
雷锋帽上的五角星遮在小青年额头，一抹红色映得人格外亮堂。
“秦娘娘，李姐姐，嫂子，大哥。”
站在秦怀生边上挨排叫了人，秦怀香应下便捂着嘴笑起来，“这辈分排的，你叫的嫂子大哥可是怀生的外甥。”
李婉清噗嗤一声，挎着秦怀香的手臂，点点左皓头顶的五角星。
“你真是各论各的呀。”
左皓朝方城秦怀生递上求救目光，却也不等两人张口，自行给了自己台阶。
“那可是，我爸和秦娘娘岁数差不多，但是城哥又和生哥岁数差不多，那就各论各的呗，咱自己心里门儿清！”
说罢，小青年支楞着脑袋拍拍胸脯，冲李家佳挑了挑眉毛，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块橘子糖。
“叔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小捧哏得了糖，应的声极亮。
耍完宝，左皓最先动作，给秦怀生拉开副驾车门，“来生哥，上座。”
瞧着有限的车座，秦怀生走了一步转头，差点和方城脸贴脸。
他退了丁点距离，微仰着头，直勾勾看着方城，眉头也轻皱着，像在忧愁大事。
“你怎么走？”
正值晌午时分，他们周遭人来人往。
眼么前还有许多只眼睛在看。
方城对上秦怀生那双眼睛，总觉得其中藏着不舍。
忍着上前触碰对方的欲望，方城动了动指尖，拉过左皓，拍拍挡箭牌的肩膀头。
“我们俩走，你快上车。”
天寒地冻，秦怀生鼻尖和两颊很快泛上红。
方城垂在身侧的指尖捻了捻，再次开口催促：“你快上去吧，我们俩也回去了。”
“别！”
凑一起说话的三人被秦怀香这一嗓子喊了停。
给李家佳送到车上孙舒然怀里，秦怀香转头推着李婉清上车，扬声冲三人又道。
“别走了，今儿个元旦，咱一道儿回家吃年糕去！”
左皓眼睛一亮，不过一个转瞬，就熄了火。
李婉清瞧着左皓的变脸，嘴角翘起，看着方城有些意动，也冲外头招呼。
“来吧来吧，今儿二哥他们单位值班，家里也就这么几个人，你俩来了也热闹热闹。”
话落，左皓一个撇头看向方城，眼底意味不言而喻。
“来吧，方苗姐不在，你也是一个人，”秦怀生垂在身侧的手心出了汗，微微偏头看向方城，等待对方的回答。
李婉清和左皓对视上，冲对方使了个眼色，拉着秦怀香上车。
“是啊城哥，走，咱俩骑车去，我跟你说，不对，我一会儿饭桌上再告诉你们！是个大事儿！”
左皓在一旁碎碎念，方城上前一步将车门开得更大。
“我们骑车去，你先上车走。”
给秦怀生关上车门前，方城不忘探头，给后座秦怀香留个话。
“秦姐，我们俩晚到会儿，你们先回。”
“欸好好！一定来啊！”
伴着车尾气，秦怀香的叮嘱回荡在医院上空。
*
方城和左皓到李家，是半小时后的事。
房门和棉帘掀开一角，蒸汽徐徐向外跑着。
一进屋，香气扑鼻。
“真香啊！是不是还搁了大枣儿！”
孙舒然从屋里出来时，应和着左皓的话，“你这小鼻子是真灵。”
“诶呀！来吃饭怎么还买东西！？”待看清没空手的两人，孙舒然赶忙上前，分别给两人解放了一只手，“来来来，快进快进。”
李婉清吃着花生米，伸手接过左皓另一只手里的兜子，掂量着打趣。
“皓哥怎么这么客套，来就来了，也不多拿——诶哟！”
闷闷一声从李婉清后脑勺响起，她瞪着眼转身，就看见方城身边站着秦怀香，面上一闪，换上嬉笑。
开口一个妈字还没叫出来，又一计掌风就朝她袭来。
“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
“小舅！你干嘛去了！”
李婉清冲秦怀香身后叫的这一声，成功将方城也喊地转了身。
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二人方才意识到被骗。
方城轻笑一声，难得冲秦怀香说了句李婉清的好话，“和左皓熟了，正是皮的时候。”
秦怀香领着方城放下东西，说话间带着熟稔，好似稀松平常。
“左皓才多大，清清这马上十九了，大姑娘了还这么皮可不行。”
“这几天还有人来给说媒，就这个性子要是嫁到别人家去，哪儿能容得下她。”
方城适时帮人开脱，“李婉清的性子天真直率，她在哪儿都有福气。”
秦怀香看了眼餐桌围了一圈热热闹闹的大大小小，领人去洗手时，突然问起方苗。
方城将水珠甩到盆里，垂眸淡淡回道：“她还好，已经回了京市，得陪陪老人。”
秦怀香连连点头，欲言又止的模样叫方城有些纳闷。
“你和怀生……”
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点。
当秦怀香嘴里将他和秦怀生的名字连在一起时，方城的心，猛地一下提起来。
像荡秋千时，忽然荡到高处再向下坠落时的离心感。
秦怀香头微微低着，是以并未发觉，此刻方城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你俩是朋友，方苗和明德的事错在我，你没怨到怀生头上，还拿他当朋友，这么真心的待他，我真的要谢谢你。”
秦怀香冲方城感激地笑笑，侧身看了眼外头的焦点左皓，敛着眉眼，压低声音道：“怀生来了清州，器械厂也好，林业局也好，都是拖了你的福。”
方城将厚外套搁在臂弯，同秦怀香站在门框，轻声回她，“他本身就很好。”
秦怀香忽然转过头，直直盯着方城，面上释然，捧高了方城。
“我可记着，你说了这么句话。他性子犟，朋友间要闹了别扭，你也担待担待，不行就来找我，我教训他！”
“您这是给我戴上高帽儿了。”
方城站直身子，冲餐桌边直看他的秦怀生眨了眨眼，给秦怀香打了个包票。
“不过您放心，我们这几个人呐，都合得来。”
秦怀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婉清站在灯下，喊着小屋门边的两人。
“妈！再不开饭，年糕可就不好吃了！”
“秦娘娘，城哥，快来吃饭啦！我去给你们拿热牛奶！”
秦怀生赶忙把抹布递上，瞅着左皓去了火炉，一瞬不眨眼地盯着嘱咐，“小心，别烫着。”
小铁盆里横七竖八倒着十来瓶牛奶。
左皓将盆放在地上，孙舒然就要过来帮忙。
“嫂子你坐！你坐吧！这点小事儿我来就成！”
比夏日里，要长高些的寸头小青年一个劲儿的推据，抢了孙舒然手里的开瓶器，抹布垫在玻璃瓶外头，起身，头一个先给秦怀生倒上。
“来，庆祝咱们病号，出院大吉！”
在李婉清的带领下，屋内人鼓掌叫好。
左皓挨个给桌上每个人都倒上奶，在一众人的催促声里，始终没坐。
笑闹声渐渐停下，左皓也没了刚开始那般外放，捏着杯子挠了挠脑袋，吞吞吐吐。
“嗯……谢谢秦娘娘请我来家里吃饭，我刚和清姐偷吃了，可香可好吃。”
李婉清被左皓出卖，得了秦怀香一个斜视，吐吐舌头，两手在桌上交叠着，仰头盯人。
“怎么？你要给你说的大事做铺垫，就把我先给卖了？”
“不不不，我就是紧张了。”
左皓嘿嘿笑着连连摆手，往旁边靠了靠，蹭上秦怀生左肩，踏实许多，清了清嗓子，举起杯子，壮志豪情。
“谢谢秦娘娘请我吃这么好吃的饭！谢谢我城哥这么多年对我不离不弃！谢谢我生哥！对我这么这么这么好……”
方城听着左皓的话，扯嘴笑起来，瞥了眼秦怀生，发觉这人笑起来是真好看，挪不开眼的好看！
“那个，咳，我真的要说大事儿了，城哥你能先看我吗？”
被点了名，方城猝然抬头看向点他名的人。
余光便注意到这一桌人的视线聚焦过来。
方城和秦怀生对视一眼，耳尖抖了下，隐隐发烫，垂眸安抚加快的心脏，看向左皓。
“快说，什么事这么金贵。”
左皓鼻孔对人，轻哼一声，而后想起要说的事，沾沾自喜，咧开大嘴。
“过几天，我妈要去江南！”
秦怀生看清了左皓面上的表情，不自觉跟着笑起，补齐了左皓没说完的话。
“你也一起？”
左皓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秦怀生，一屁股坐下，揽住秦怀生的左臂，小鸡啄米式点头。
“对对对！我和她一起去！是她主动邀请我去的！不是我非要去的！她想让我陪她，求了我好长时间！我才答应的。”
“江南这么远，她害怕，我去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