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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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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难得的一个大晴天,阳光和煦,风也不刮人。太平的日子里,百姓们都爱扫听点小道消息,谈论些八卦闲话。但今天不知怎的,无论是走街串巷的小贩们还是茶楼酒馆的食客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前几日黎国四皇子一行人到达京城,那股趾高气昂的劲儿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打了胜仗呢,当即就有不少人心中不忿。还不等闹将起来,那皇子身边的护卫就拔出了刀,虽然知道在京城里他们不会胡来,但那白晃晃的刀身印照着鞑子们咧开的嘴角,更显凶恶,像是要吃人似的,一下子就镇住了不少人。

这几日,孩子夜里哭闹的不知有多少,就连大人中也有不少做了噩梦,倒让各大药房的安神汤很是畅销了一阵子。

今天这群凶人就要拜见皇爷了啊,也不知道金殿里的大官们压不压得住这股凶气!

不少人望着金殿的方向,出神的想着:

可再不能让这群黎国鞑子们骑到脖子上了啊!

然而事实上,使团一行人在觐见元和帝的过程中相当安分,黎国四皇子的态度更是恭敬有加,引得元和帝龙心大悦,光是看了几眼黎国皇帝的国书,尚未商议具体的和谈条例,就先让光禄寺负责在乾德店设宴招待,令不少官员暗自咋舌:这位黎国的四皇子还真是有点东西啊!

说到底,黎国建武帝三十几个子女,光儿子就有十二个。章延康身为皇四子,非嫡非长,却屡屡被赋予重任,除却其母族的暗中推动,他本人的性格也颇有长处,其人聪慧温和、处世周到圆滑、于对外事宜上更是长袖善舞。尤其在黎国这种全民尚武,奉行一切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氛围下,他这样的人更显难得。

当初两军陷入僵持,也是他最早提出了停战和谈,当时甚至在黎国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引来千夫所指,不少人讥讽他懦弱无能。可谁曾想不过短短月余,战况就急转直下,黎国大军一溃千里,士兵伤亡惨重、十不存一,这下等于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

数十年不曾遇见的惨败引起国内一片哗然,朝廷的威信大大受损,内外交困之下最喜欢叫嚣宁死不退、血战到底的强硬派也不得捏着鼻子同意了和谈。

因为知道使团中有些人心气不平,又自觉虽是和谈,但黎国历来在两国交战中占据上风,虽然此次南下受挫,却也不能堕了往日的威风,让人看低。更因为在谈判中,讲究个先声夺人,万万不能让炎国看出他们的底气不足,所以在左右随从拔刀恫吓盛京百姓时,章延康并没有出声喝止。

但若是在面对炎国的皇帝和文武百官之时,还不知道收敛,那就是不知死活了,这种人只会坏了他的大事。

因而在准备出发赴宴之时,章延康千叮咛万嘱咐,让一众下属按照之前商议的流程行事,有那脾气暴躁、实在不服管的先被他灌醉关在了馆驿,并派人严密看守。不善言辞的,也嘱托他们多喝酒少说话,免得话说得让人下不来台,席间若有什么意外,一切行事以他的脸色为准。

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当,自觉并无遗漏之处后,章延康才有闲心沐浴更衣,准备赴宴。

明月初上,乾德殿一片灯火通明。

宋君谦身着亲王礼服,刚踏入殿门,就有内侍一路引到位子上就坐,未及片刻,宫女便已奉上香茗。他微微颔首,刚准备饮茶清口,肩上就被人轻拍了一下,见他波澜不惊,靖王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摇着头在他上首落座。

“你啊,真是越长大越没有从前可爱了,真是想逗,都逗不起来。就说了不该让你接触佛法,这可倒好,庙里的僧人都没你看淡红尘。”

“大皇兄……”

“还知道喊我一声皇兄,我还以为你就打算待在你那个王府里烧香礼佛、遁入空门呢!”宋君起一挥手,颇有些咬牙切齿:“迟早有一天,非把你那王府掀了重修,我倒要看看这宁王府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勾的你天天不出门!”

宋君谦听到这番话也有些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皇兄可不能瞎说,你这话传出去,臣弟恐怕就要出现在京城的话本子上了……”

兄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没过一会儿,文武百官依次而入,整个大殿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宋君谦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往门口看去。

“放心吧,今天这样的场合,这群人精们可不会添堵。”宋君起冷眼瞧着大小官员们交头接耳、言笑晏晏,话里嘲弄满满:“毕竟今天可还指望着林将军给他们壮壮胆气呢!”

“这个时候不嫌弃她是妇道人家了?”

“人嘴两张皮,这些人惯会颠倒是非,骨头倒是软得很,利益当前还管什么男女之别?”

“怕就怕这些人今天要依仗林将军壮胆,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说不定还觉得自己是迫不得已、委曲求全,竟被一个妇人压了一头,实在有损他的男子气概,心里指不定多委屈呢。为了保全自身的颜面、顾全所谓男儿的气概,日后怕不是定要将林将军置于死地,用血来洗去今日的屈辱呢!”

这二位主,说话毫无顾忌,音量也没有放低,直听得其他人冷汗涔涔。刚刚到来的太子摇头失笑,却并未阻止,而能与他们相距不远,坐在下首的,都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看看太子殿下这态度,再听听两位王爷的这番话,摆明了就是在敲打他们,偏偏在此时此刻他们也不好反驳,只能相视苦笑。

那些心里有鬼,的确打算在日后彻底摁死林文辛的官员,更是面色青白,心里不住的埋怨:

这真是见了鬼了,林文辛相貌普通,本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至多不过是五官端正,以前在盛京也没传出什么芳名,再加上这些年的风吹日晒,那肤色比许多男子都深,哪里比得过京城娇养的姑娘,这两位王爷平日里也不是喜好美色的主儿,总不至于是怜惜她的才貌吧?

再说了,这个女子征战多年,身上自带了一股凶煞之气,两位王爷天潢贵胄,难道就不怕被冲撞了吗?

若说为了其他,今上是绝不会让一介女流手握兵权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给个荣宠,闲养在京城,这样一来她对这两位又能有什么助益?

要说是为了她林家遗孤的身份,想要借势她在西北军中的名望、试图染指军权,宁王暂且不谈,靖王本就声望颇高,有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此时冒进,岂不是让陛下徒增猜疑?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几人皱着一张苦脸,面面相觑,实在是不懂这两位祖宗想要干什么,怎么就非要护着?上次在金殿,不少同僚被损得至今抬不起头来,他们可不想步了后尘,与这两位对上。偏偏上面的为防夜长梦多,又实在催得紧,他们这群人夹在中间这可真是左右为难。

他们在这边唉声叹气,再加上个个愁眉苦脸的,平白让人觉得坏了心情,负责此次宫宴的光禄寺上下看见这幕更是暗自皱眉,心里直骂晦气,偏偏身在宫中,又不能大声喧哗,刚想让左右同僚代为提醒一下,就看见帝后二人联袂而至。赶忙咽下快到嘴边的话,随同他人一起躬身行礼。

元和帝今日心情大好,面上一片和气,摆摆手:

“今日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黎国使团,大家无需拘礼,都安稳坐下吧”

见皇帝心情好,底下的官员也不禁松了一口气,不管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带着笑容,齐声唱喏:“谢陛下!”

宋君谦落座之际,侧身瞥了一眼林文辛。见她依旧穿着二品武将的朝服,不禁心下微安,虽说并未坐到公侯勋贵之中,而是单开一席,但座位并不靠后,如此安排,看来,那位还是重视的。

正要长出一口气,目光一扫却又发现林文辛身体左侧似有什么长条物体,抵在桌角,定睛细看,身子就是一僵:

如果他没看错,林文辛竟是佩着长剑前来赴宴的!

自开国以来,还没哪个武将敢堂而皇之的佩剑赴宫宴。何况林文辛的这把剑随她征战多年,剑下不知斩过多少亡魂,宫里最是忌讳血腥之气,若不是上面那位要求的,这等煞物定然是进不了宫门的。看来今天这场宴会,怕是不会太平了。

一时间,宋君谦心里有些慌张,虽说黎国一行的到来给林文辛争得了一段时间,但今晚这种走向到底是好是坏,他也有些说不准,只希望天遂人愿,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他这里正在暗自发愁,黎国四皇子章延康已经带着使团一行人施施然行过礼,款步入座。直到靖王给了他一肘子,低声提醒他举杯共饮,辛辣的酒液入喉,才有些回过神来。

见他恢复了清明,宋君起也不多说,反而借着内侍为他斟酒之际,暗暗观察这位名声并不大好的黎国皇子。

这一看,心下就有些明白这人为何在黎国也不太受待见了。黎国尚武,自建武帝到普通百姓为了便于骑射,都穿窄袖短衣。又因常年征战,无论男女老幼都称得上弓马娴熟,更因着饮食习惯的不同,人人都生得高大健壮。虽然大炎崇文尚学,常常嘲笑其为不开化的蛮夷,但这等体魄着实令人艳羡。

这位倒好,匆匆两面,看上去身量倒是不矮,就是身形过于消瘦。加上又穿着宽衣博带的皇子礼服,更显得弱不禁风。虽然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举杯饮酒也颇为豪爽,但在周边一圈壮汉的映衬下,越发不像黎国的龙子,倒像是生在江南的风流名士。

许是他注视的时间有些长了,章延康似有所感,抬眼望来,随即对他笑着举杯,众目睽睽之下,宋君起也只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里则是一声冷嗤:

啧,真是一只吃不得亏的狐狸。

按下他们这暗地里的交锋不谈,酒宴气氛还算热闹,有陛下金口玉言在先,众人推杯换盏,渐渐喝的兴起,便是平日里甚少饮酒的太子,也多饮了两杯,倒显得面上多了几分血色。

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有些饱足,便有乐工奉上歌舞。

因着有黎国使团在场,此次宫乐多用编钟、大鼓以奏凯旋之曲,献舞者也多为男性,甚至特地改换上平西大军常穿的甲胄,挥舞长戈之时,银光点点,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伴着乐声,尽显威武豪迈,鼻尖似乎还能闻到血腥之气。

武将们还好,这等表演在生死厮杀面前还是不够看的,倒是有不少人反而因此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峥嵘岁月,一时间感慨万千,免不得再多饮几杯烈酒,烫一烫心窝。文官们知晓这股杀气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态度也很是从容,不时拊掌赞叹,并与同僚从各个方面进行点评,倒也颇为热闹。

章延康的脸色却有些不好,身为皇子,他虽不曾亲到两国前线,却也知晓平西军平日里的装扮,炎国此举无非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他身后的使臣中可是有不少都上过战场,此刻更是火冒三丈,喘气声也渐渐变粗,眼见着就要拍案而起,为防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章延康立即向左右心腹打了眼色,让人按住他们,不可冲动行事。

不过嘛,他手指轻敲桌面,笑得玩味:

不过是一场歌舞,又吓得住谁来?若不是炎国命好,先有武安侯驻守边疆,后有林文辛横空出世,就凭炎国军队那群酒囊饭袋,又抵得住几次大军南下?

想到一路行来,虽饱经战火,却依旧繁华的许多州府,再想想诗文里描述的富庶江南,饶是章延康,也忍不住切齿的嫉恨:

凭什么?这群南人凭什么占据这么好的土地?

如此安宁、繁华之地,合该是由他们黎国勇士拥有。

如此一来,他心中对父皇多次穷兵黩武挥师南下、甚至不计代价、几成执念的疯狂有了几分理解。再想到临行前,父皇曾对他说南人重文轻武,朝中文武不合,武将常常要被压住一头,难以插手国政大事,而文臣中不少争名夺利、懦弱无刚,却又死抱着自己“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名声。与其和谈,先要示之以弱,让其放下防备,必要时也可挑起文武之间的矛盾,借文人之势的叮嘱有了几分想法。再加上,他已经确认的那条消息……

想到此处,章延康敛去脸上冷意,正了正神色,起身赞道:“妙哉妙哉,久闻大炎崇文重教,乃是礼仪之邦。本王更是对炎国礼乐神往已久,今日宫宴得见,果然是尽善尽美,令人陶醉。”

“能被四皇子如此夸赞,看来的确是用心了,传旨下去,赏!”

宋承源听了之后哈哈一笑,见总管太监低声应下后,挥手让乐工和舞者们退下领赏,便又重新举杯;“今日黎国四皇子远道而来,献上黎皇亲手所写的国书,言及黎国愿与我大炎永结盟约,各守国土、无相侵犯。自此两国戮力一心、再无干戈,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为此幸事,诸位,且满饮此杯。”

皇帝将酒一饮而尽,底下的人哪敢拖拉,赶忙举起酒杯仰着脖子往下灌,喜欢表现的喝得急了,呛得脸都红了,还要高声赞贺:

“天佑大炎,陛下万喜”。

吉祥的话谁不喜欢听,宋承源脸上喜意更胜,而后亲手执壶为皇后斟满酒,温声劝她,天气寒冷,浅尝两杯,暖暖身子。

皇后含笑点头,也为他把酒加满。帝后相处间一派和谐,底下的臣子神色各异,太子倒是满脸欣慰,被靖王和宁王很是打趣地瞥了几眼。

见炎国皇帝一家温情脉脉,章延康有些无语地一撇嘴,向左边的心腹一垂眼,对方立即了然于心,用手一杵正无聊到要打瞌睡的乌戈丹。

此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最善使一对铜锤,力大无穷,是黎国数一数二的勇士,又因为性情耿直、从不会什么弯弯绕绕,很得黎皇信任。但若是把他当个纯粹的莽夫,却又错了,他不仅心思缜密还有几分急智,冷不然说出两句话,能噎死个人。此次出使,是章延康特地要过来撑一撑场面,甚至是当做和他打配合的一张底牌。因而在赴宴前,他们早已说清楚在酒宴上该怎样行事,以及如何看懂出手的暗示。

此刻被人这么一杵,乌戈丹立即明白自己该出场了,也不耐烦用酒杯,当即劈手夺了侍者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后,重重地往桌上一磕,发出“咚”的一声响,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一瞬,随即便有不少人与同僚窃窃私语,面带嫌弃。

宋君谦双眉紧皱,和宋君起对视一眼,俱都打起了精神,心道:来了!

眼见着炎国君臣大多面带不渝,章延康故意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拱手赔罪:“大炎皇帝恕罪,乌将军酒量欠佳,醉后失德,在下先行赔礼,还望陛下勿怪。”

随后又假惺惺地和别人作势去劝阻:“乌将军、乌将军,莫再闹了。你醉了,且让人陪你去醒醒酒。”

他二人本也就是做做样子,再加上气力相距甚远,哪里劝的住?

乌戈丹轻轻一挥,手往下一用力,就将两人按住动弹不得,嘴里还打着酒嗝,做足了莽夫的模样:“我没醉,谁说我醉了?就这种酒?”他轻蔑一笑,把酒壶掷向对面座位上:“白水一样,没劲儿,软绵绵的,就和你们炎国的男人一样……”

他这话说得放肆,引得宫殿里不少的炎国人沉下了脸。偏偏那酒壶又好巧不巧的正正砸中宣威将军的鼻子,一阵剧痛过后,王中远有些迟钝地用手一抹,正好摸了一手的血,心里那个气啊。

自从上次大朝会,被靖王好一顿冷嘲热讽,他这日子就再没舒坦过,武将们嫌他胆小怕事、忘恩负义,不再愿意顾及同袍之谊。文官们更是嫌弃他是个武夫,从来都是斜着眼睛瞧他,也不肯接纳。在朝堂上备受排挤也就算了,军营中也是处处受气。风言风语传得有鼻有眼的,他府里的人这几天都不敢白天出门!

今日赴宫宴,眼见着靖王和宁王谈笑风生,林文辛明明犯了欺君之罪,却也蟒袍玉带,端坐在席上,他们三个人甚至从头至尾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仿佛从不曾把他放在眼里,倒显得自己落下了一身骂名却是枉做了小人。

因着心中不忿,多喝了几杯,酒意有些上头,反应也有些迟钝,所以才被酒壶砸了个正着。此刻整个脑袋晕晕乎乎的,意识有些混沌,顿时一股热气直冲脑门,一拍桌子:

“哪儿来的蛮狄,竟敢在宫宴上闹事!”

整个宫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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