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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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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的吃完饭,一众人都对着大厨赞不绝口,连带着公主那边也特地传了话,并送来两片金叶子表示感谢。

胖大厨笑呵呵的收下了,他凭手艺挣钱,能得到主家的赏赐也是对他的褒奖,怎不让他心里高兴。往日里拘在王府,主子们奉行节俭,碍于食材的原因,倒难得像这次一样把厨艺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一边将工具拾掇整齐,一边向着宋君谦等人行礼告退,等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把金叶子贴身藏起,龇着牙一乐,暗自决定日后在吃食上更要花心思多变几个花样。

手艺人不怕费力,只要能挣着钱,再苦再累他也认!

抛开这边不谈,宁王府的几人正围着火堆谈心。

眼下的天气,白日里不冷不热倒是舒服,到了晚上却仍需要添衣,或许是今夜要下雨的缘故,只觉得空气中湿漉漉的,凉风直往衣服里钻。

宋君谦端着一竹筒的浓茶清口。

行路中,瓷器易碎携带不便,自然不如在府内讲究,但用新砍下的主子做了容器泡上茶汤,他轻啜了几口觉得滋味也不赖。

“我虽然幼时也曾游历过好几个州府,但对于此次的路程还是两眼一抹黑,虽说领兵护送的几位将军应该有具体的路线,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黎国虽早已建立了国家,都城据说也修建的繁华,但他们到底是在马背上讨生活的,平日里依水草而居。耕地稀少,对农耕一事也不上心,因而但凡草原上有个天灾人祸,他们就会骑马挎刀,骚扰我们边境。若单单只有他们一国倒也罢了,偏偏整个北面的草原,实质上都受他们管辖。那些游牧民最是崇尚武力,早就被黎国的铁骑打服了。不说言听计从吧,最起码黎国那边登高一呼,他们也会跟在后面行事。所以纵然从盛京出发,若是一路向北,不仅路途平坦开阔,时间也会大大缩短,但是一来沿途多是草原荒漠无从补给,二来也是担心有人从中作梗暗中坏了这桩联姻。”

“所以我们如今走的这条路线,虽然路程更长,沿途也会经过不少山林,显而易见的更难走,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至少沿途州县不少,若真有个意外,也能靠着他们搭把手。”

林文辛知道宋君谦其实并不是对行军路线有所质疑,只是对于他们这种上位者来说,对于未知,心里总是难安的,因而她先粗略的讲了些关于此行路线抉择的缘故,随后又出言安慰道:

“我们三人,在边关时间不短,尤其是长风,前几年为了军情,经常往来于边塞三镇,那边的路线最是熟悉。为了此次出行,我又特地从侯府请来了一个最是识路的士卒,再加上沿路总会安排向导,不会出什么错漏的。”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皇命在身,料想他们也不敢阳奉阴违,便是路线偏移,耽误了时间也不打紧。我原本也并不打算火急火燎的赶路。如今听你说了这些,心里大致有个谱也就行了。这些话我们私底下商议倒是没问题,但无论是陈乐久还是韩诚,职位都比较特殊,我若与他们来往亲密,这队伍里的探子指不定会对宋承源传成什么样呢。”

“王爷!”林文辛算是怕了他这张嘴,从来对于那位都是直呼其名的多,关键现下可是在野外,他也说了队伍中怕是有不少陛下的探子,要是被人听到个一言半句的,又是一场风波。“您在外面还是要注意着些!”

宋君谦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他们的帐篷营地离大部队有些距离,周围驻扎的也是信得过的王府亲卫,甚至现在身边还有几位高手在,什么探子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听他们夫妻二人说的体己话?不过林文辛毕竟也是为了他着想,他心里领情,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挑些沿途的琐事闲谈。

正说笑着,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地面上的尘土也扬在半空,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有不少人都没忍住揉眼。

“这风不小,看来今夜还真的有场雨要下啊。”

也亏得现在还没到季节,雨势来的不急,他们又早早做好了防雨的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要把马车上的物资再仔细检查一遍,看看蒙上的油布可有遗漏之处,再把帐篷外的篝火熄灭,免得引起山火。

众人正忙,忽而天边又被几道闪电劈开,随后便是轰隆隆的雷声,好在他们所在的这个林子并没有什么大树,方才又让士兵清理过了一遍,此刻虽然大雨欲来,众人却也算慌乱。

雷声一声高过一声,宋君谦站在帐篷外双眉紧皱。

“王爷,平安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地上又铺了防水的油布,咱们这儿地势又高,再大的风雨也是不怕的。”林文辛以为他在忧心即将到来的大雨,不免出言劝慰了两声。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平安做事,我是放心的,”宋君谦摆了摆手,他年幼时跟随了尘师父也是风餐露宿过 ,就这么一点雨还不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外面几个炸雷,又有闪电划过天际之时照亮了他们身处的林子,这种一瞬即逝的光亮随后又沉入黑暗的环境最是引人胡思乱想,再加上毕竟身处野外,他有些担心宋妍:“宋妍毕竟是第一次在野外过宿,我有些担心她害怕。”

本来是娇养在深宫的金枝玉叶,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何况她此次为国和亲心中本就凄惶不安,眼下又举目无亲,这一夜恐怕过不安稳。

林文辛没想到这人担心的居然是六公主,心里难免有些讶异:她自然知道在此事之前,宁王府上下和六公主并无往来,纵然名义上是兄妹,却也远算不上亲近。

为了这么一个没什么交情的妹妹,考虑的这般周全,倒真是……

她想到这里,心里也有些发软:“这几日六公主倒是粘我粘的紧,你是男子不方便的话,要不我去陪她一会儿,等她安睡后再回来?”

“也好,就是麻烦你了。”宋君谦想了想,发现也只能这样,只是心中有些歉疚:这样一来,林文辛恐怕要去的时间不短,耽误她休息了。

“举手之劳而已。”林文辛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她本也对宋妍这个年幼她几岁的姑娘心生怜惜,这些日子的相处更是知道小姑娘除了性子软了些,别的方面处处出挑,再加上小小年纪就要为国和亲,此后前途一片昏暗,这段路程总想纵着她些,如若不然也不至于一连几日都陪她在鸾车上度过。

打定主意后,她和奉剑交待了两句,只带了一把伞,就匆匆往鸾车那边赶去,等侍女通报后,刚爬上车厢,外面的雨就哗啦啦的下了起来。

雨势不小,一开始砸向地面还带起一阵尘土,可随后密集的雨点落下来很快就将泥土打湿,不过片刻坑洼不平之处就蓄起了水。

林文辛陪了宋妍将近一个时辰,好容易见她沉入梦乡,只是眉宇间仍然拢着忧愁,眼睫上也挂着将落未落的泪滴,虽然车内并不寒冷,却依旧将四肢蜷成一团,不时还漏出几句呓语,声声呼喊的都是娘亲,实在叫人听了心酸。

林文辛心里不太好受,好似絮着一团棉花,憋闷的很,她和守在一旁的公主侍女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车厢。

刚推开车厢的门,豆大的雨点就被风裹挟着扑了一脸,还不等她撑开雨伞,头上就落下了一片阴影。

“王爷?”她借着昏暗的夜色看了一眼,却原来是宋君谦站在马车旁把伞向她这边倾斜,稳稳的帮她遮住雨点。雨伞虽然不小,但此刻林间穿过的风几要吹得人站立不住,为了替她挡雨,宋君谦有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雨幕之中。

林文辛来不及细想,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撑开自己的伞,将倾斜过来的雨伞往那边推了推:

“王爷,我带了伞的,你这衣服已经被雨打湿,还是早点回去换了才是。”

“好,我马上就去换,”宋君谦笑了笑,声音压的很低:“宋妍睡着了?”

“好容易才睡下了。”提到宋妍,林文辛的心中还是闷得慌,只低低回了一句。

“那走吧,咱们先回去说话,免得在这里吵醒她,我方才已经让奉剑去煮了姜茶。不管如何还是要喝一点发发汗,出门在外,可不能受了风寒。”

“嗯。”

林文辛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加上担心宋君谦被雨淋湿,点点头应了一声。两人各自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雨势仍然半点不曾见小,宁王的帐篷中,林文辛捧着一杯姜茶喝得龇牙咧嘴。

宋君谦擦了身子,又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刚刚走到近前,就看她这个样子,不免有些迟疑。

林文辛发觉他的靠近后,连忙抬头,态度很是热情:“王爷换好衣服了?快坐下烤烤火,奉剑煮了姜汤,现下热热的喝上一碗再好不过了,奉剑,还不快给王爷盛上一碗。”

奉剑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老姜放得多了,这汤的味道恐怕一言难尽,主子说这话也是存了捉弄的心思,不过她对此也是乐见其成,脆生生的“哎”了一身,扭脸就端来了满满一碗。

“王爷你方才淋了雨,姜汤是好东西,赶快多喝些!”林文辛见他犹豫,态度热情的不得了。

宋君谦被她的语气激得打了个寒颤,心里知道林将军空怕是等着看他的笑话,但是难得见这人这般活泼开怀,自己就是闹出点笑话来又能怎样?

他打定主意,从奉剑手中接过汤碗,刚刚送到嘴边,就被辣的睁不开眼,为了逗人开心,他心一横,视死如归的喝了一大口,于是,龇牙咧嘴的人又多了一个。

“哈哈哈哈”林文辛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然而心中又知道这人是故意逗自己开心的,便渐渐收了笑声,只眸带笑意的看着他。

“嘶,这是哪位大厨熬得姜汤,这般舍得下料?”

“咳,我看雨下得大了,就不想再去麻烦其他人,想着姜汤又不难……”奉剑被他们俩的反应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见她这样,宋君谦倒是不好再打趣下去了,他摆了摆手,将碗中一饮而尽:“劲道足才能发汗呢,就是入口辣了些。”

等两人喝完了姜汤,额头上都微微见汗,刚刚将衣襟拉开一些,却又被奉剑赶到火堆旁烤火,生怕他们受凉。

奉剑出去清洗器具去了,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耳朵里只听得见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和外面的风雨之声。

似是有些不习惯这般安静的氛围,宋君谦闲极无聊之下拿了一根粗长的树枝拨了拨燃烧的木柴,良久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不到六月,就有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若是一连下个几日,咱们恐怕还要换个地方安营扎寨,唉,早知道这样,不如听从韩诚的建议进县城休整好了。”

“王爷不必担心,熟悉天相的老卒已经说了,这场雨不会下太长时间,至多明早就会停了。等到了六七月那才是说变天就变天,一连几日暴雨都是可能的。等远离了京城,沿途州县相隔只会更远,哪里就那么巧每次都能遇到,有时甚至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还不是要在外面风餐露宿?放心吧,这些人都是行军惯了了的,不会出岔子的。”林文辛见他似乎有些自责,赶忙出言打断。

“唉,我就是不想看见当地官员阿谀奉承的嘴脸。我们还未到达,沿途就安排了探子将行踪探听的清清楚楚,提前做好了准备。大军一入城,嚯!街道干净整洁、百姓安居乐业,连看门的兵卒、巡街的衙役也是个个和声细语、温文有礼,骗骗其他生长在宫中的皇子也就罢了,我曾经在民间待过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林将军,我们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跪迎的百姓们穿的都是不合体的新衣,脸上虽然扯出了笑容,眼睛却都是麻木。”宋君谦苦笑了一声,摇摇头:“分明就是做戏给我们看呐!”

这些官员无非是提前得知了他们到达的时间,花些银钱将百姓们聚集起来演了一出戏,反正他们这支队伍也不会盘桓太久,咬一咬牙几天就熬过去了。

可等他们一走,花出去的钱财还不是要变本加厉的搜刮回来?若是有那背负着天大的冤仇想要伸冤的,好容易盼来了大官,却被恩威并施强行闭了嘴,跪在城门口迎接,却看见他们和地方官员谈笑风生,甚至夸赞他们治理有方……这种绝望,实在是让人不敢深思。

无论其他人有没有意识到,但是前几次明法的脸色黑得吓人,他曾经做过乞儿,每到一座城池总是忍不住给路边的乞丐们送些吃的。但那几次回来他却禀告这些州县沿路的街道上并没有一个乞讨之人……

大炎哪就到了这般天下大同的地步?

无非是为了面上好看,把这些人驱逐出去了,若有些丧心病狂的,这些乞儿能不能保住命都是未知数。

“我实在不耐烦与他们虚与委蛇,也不想再折腾百姓……所以这几日才能避则避,毕竟现下物资充足,远不至于需要补给。”

林文辛许久没有说话,她心中有些震撼。

她从前只觉得宋君谦虽是皇子,身上却无令人生厌的傲气,对女子也是十足的尊重,算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君子。

今日听了这番话,才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殿下,或许他无心政事,也没有治国之能。可单单这份对百姓的同情,就不知强过多少人去!

原来在民间生活过,真的会改变这些天潢贵胄的想法么?还是说这人的品性原本就贵重?

“林将军、林将军?”

见她神游天外,久久不发一言,宋君谦伸出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林文辛一惊,这才如梦初醒,她勉强扯出个笑容,告了个罪:

“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了。”

“可是这几日妍儿缠你缠的厉害,耗费了心神?”

“没有没有,公主乖巧懂事,只是央著我讲一下边关的风土人情罢了,哪就至于耗费心神了?”

林文辛赶忙摆手,可看见这人面露关切,似乎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心中的话绕了几个弯,终究还是吐露出来:“我只是有些难过,公主说若不是因着此次和亲,恐怕终她一生也未必能见识到这么多的风景,她一时也说不好这究竟是福是祸……”

宋妍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她说自她有意识以来,几乎日日都待在深宫之中,虽说也能见到旭日、明月、漫天的星子,但能看见的天大多也只是被高墙围筑起来的那小小的一方。她说随着年纪渐大,他的兄长可以跟随老师学习君子六艺,可以有伴读为他讲述宫外的一切,等到日后还能出宫开府,登上朝堂。而她每日里至多只能去御花园逛逛,莫说出宫,就连皇家的别苑,因为不受宠的缘故也没能踏足几次。

她说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幼时困于深宫,成亲后也会困于深宅,事事小心、处处谨慎,早已是一眼望到了头。甚至连带着对日后的夫婿也是没有指望的,像她这样不受宠、母族又没什么势力的公主,年幼时被皇室养大,成人后她的婚姻自然也成了拉拢权臣、安抚异邦的筹码。

所以和亲一事,其实隐隐约约也是有过心理准备的,只是已经安安稳稳行过及笄之礼,眼看着就要相看人家了,却又突然下了旨意,再加上黎国又实在是狼子野心并非诚心求娶,这才让安贵人陷入崩溃。

她说,她自知皇命不可违,纵然心里百般不愿,千般不甘,万分难舍,纵然看见母妃泪流满面时肝胆俱裂,她在外面也要带着笑,不能堕了皇室的名声,所以宁王殿下呵斥了官员,不让她如同猴子一般被京城的百姓参观,她心中是感激的,感激为她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她说……

“六公主这几日常对我说,虽然前路未卜,路途多舛。但这几日她也算看尽了之前十几年从未看见过的风土人情,乃至于一想到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能够让她去看、去感受,她心中的悲伤都消减了几分。殿下,公主如此豁达,可我听了这话,心里实在是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若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会故意将脚步放得这么慢。”

虽说两国国书并未商定最终的期限,可是这些护送的士卒哪个不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前来,纵然不愿意星夜赶路,却也绝不愿意像这样拖拖拉拉。淮阳伯如何不好说,但他的手下一定是希望早日赶到定远,接手平西大军,鸡蛋落入布袋中才会安心。御林军更是皇帝亲卫、职责是拱卫京师,他们哪一个不希望早早回京,再升一步?

至于队伍中的那些文官们,他们更是善于钻营,此次行程若能顺利完成,倒也算是大功一件,可对于他们而言,早日回到朝堂上,才是真正的首要之事。自己这般拖拉,若非因为身份够高,恐怕早就被他们裹挟着向前了,就算暂时能压制住这些人,日后也少不了被参一本。说他惫懒、懈惰……

可他也是个人,本就不愿利用女子和亲。更何况,依着黎国那边的性子,他们根本就无心和谈,如今种种不过是拖延之策,公主送过去就是纯粹的牺牲品,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若是因为朝廷兵力不足吃了败仗,欲行绥靖之策,图一个休养生息以待来日也就罢了,毕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公主身为皇室一员,覆巢之下,也只能无畏向前。

可定远一役分明是大获全胜,几乎打折了黎国鞑子的脊梁,他们的精锐部队死伤殆净,几代国君积累的财力物力也近乎全部打光,再加上游牧民族民风本就酷烈,遭此大败,他们国内早就民怨沸腾,黎国皇室摇摇欲坠!

他们现在是求着和大炎和谈,是捧着大把财富图一个边疆稳定好去平定内乱!

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必要妥协?也实在不知道为何要让一位无辜的女子去做这无谓的牺牲?

莫不真是数十年的战火,让他们跪久了再也站不起来了?莫不真是看见鞑子就天然畏惧,才借着礼仪之邦和睦四邻的名义,举全国之力,结敌邦欢心?还是说有鱼没鱼都甩一竿子,能换来几分益处最好,若是不能,也不过是牺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罢了?

想到这儿,宋君谦心下实在难平。

“林将军,你看看,看看咱们队伍中那上百车的金银器物,看看在皇命之下满面愁苦、背井离乡要在黎国居住的农人匠人们!两国联姻哪就这么简单?就光谈我们这数千人、上千匹马的吃穿嚼用,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如此劳民伤财的去做一件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难道就为了一个天朝上国的好名声?

我呸,当真是不知所谓!”

宋君谦越说越恼火,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在朝堂上据理力争,那些官员们却不屑一顾的样子他就直冒鬼火!

若说目光长远,他远远不及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自己能看出来的他们哪里就看不出?

无非是觉得一个女子无关紧要,刀不曾砍到自己身上不疼不痒罢了。

至于当日在场的皇室成员……

宋君谦叹了口气:对于宋承源而言,他这人才干平平做下诸多荒唐之事,却一心想要青史留名,成为一个文治武功比肩尧舜的好皇帝。只要能换来一些好名声,莫说是一个女儿,便是十个八个,女儿不够把儿子凑上他也是无所谓的。

至于其他人……现今朝堂上风高浪急,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又怎么会为了旁人去触怒皇帝呢?唯有自己心无挂碍,才能直言一二。可奈何独木难支,到最后也是徒然奈何……

“除此之外,莫说我还算得上是宋妍的兄长,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见识到那日安贵人的撕心裂肺,宋妍的步步回头,又怎么不会心生同情?韩诚那个夯货被文官几句话一激,竟还前来请示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要不要让宋妍露个面。露什么面?莫非还要宋妍强行装作一副高兴的样子接受他们的欢呼么?什么皇室风度、公主仪态,若将他们处境对换,我倒要看看这些自诩大丈夫的能有几个笑得出来?”

“王爷……”

“倘若宋妍是个男子,哪怕再不受宠,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可不是互遣质子的时代了。现下这些读书人可是把男子尊严视作首位的,一个公主不值得,但一位皇子若非到了危急时刻,他们倒是不会轻易推向外邦。”宋君谦摆了摆手,似叹似讽:“他们这些人啊,平日里最瞧不上女子,恨不能将她们一生都困于宅子里,只学些三从四德,读些《内训》、《女诫》,最好只要相夫教子,一切听从男子,莫要有自己的想法,更遑论做出一番事业来。若是提出异议,他们还都振振有词,言及天地阴阳既分,男女有别,女子气力不足,又天然承担着孕育子嗣的重任,自然无需操心其他。“”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家贫的需要女子耕田纺织补贴家用、做官的需要女子结交内眷互通往来。做儿子的要母亲帮衬家务,做父亲的要女儿结一门好亲。莫说平民百姓、世家大族,就是当今皇室,除了宋妍之外,我那几个到了年纪的姊妹,又有哪一个不被宋承源当做拉拢势力、笼络人心的礼物?”

“这些人啊,瞧不起女子、不承认女子的贡献,却又处处需要女子去牺牲。你看,你平定边关、功压当代,他们不肯正视,言说女子必不能建立这等功业,可现下为了所谓的边关安定,又要推出宋妍和亲,言及此事非公主不可……这可真是,有理无理都在他们的一张嘴里。”

“王爷,”林文辛听到这些话,心情也有些激荡,她回想起这几日宋妍眉目间掩盖不住的凄惶不安,回想起方才雷声大作时,宋妍的满面泪痕,哀哀叫唤,胸口直发闷,她攥紧了拳头,拧着眉,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强硬:“我林家为国尽忠、代代染血,我不曾怀疑过;我父兄边关殉国、母亲心悸而亡,我虽然悲伤也不曾怀疑过,直至我自身凭着一腔热血,十六岁改换身份在沙场上厮杀,不知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都不曾怀疑过。我们流血用汗、受尽了风霜,好容易才换来了安宁,数十万英魂葬身黄土。只为求一个国家再无干戈、百姓安居乐业……”

“可如今,这些人却告诉我,原来到最后我们的牺牲都不能达到这个目标,还需要让一个年幼我将近十岁的小姑娘远离故土、千里迢迢的赶去和亲……王爷,如今我当真怀疑,我林家还有边关牺牲的壮士们,这些年究竟值是不值?”

宋君谦一时哑然:他自然知道这些年边关的将士们为了身后的家乡,为了家乡的妻儿,甚至为了全国妇孺的安危,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定远城外的黄沙不知掩盖了多少忠骨。

好容易将蛮狄赶走,好容易等到敌国议和,可和亲一事一出,却又好似朝廷向黎国低了头,挺直的脊背又要弯下三分……

他盯着还在燃烧的火堆想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开口,就在林文辛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捂着脸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将军,我不知道这一切值不值,但我知道这件事中,宋妍无辜、女子无辜、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无辜,是我等无能,枉居庙堂之高,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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