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满门武将世代忠良,祖上出过七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世家,到了这一代亦是如此。
除了忠勇侯这一脉,其他四房的儿郎都是将军或校尉。段惊漉生在将门世家,自然受了熏陶一心想上阵杀敌,当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可忠勇侯却是不允,虽让他习武却断了武官的路子。
如此,段惊漉自然是非常不愿意上学堂,在国子监时就是个大刺头,搅得国子监鸡犬不宁,只好求了宣德帝,送进皇宫做伴读,皇宫规矩森严,这才安分一点。
但也是安分到另寻个地方呼呼大睡,到了下课时间便收拾书箧回家。
刚想转身就走,段惊漉便醒了,语气有些烦闷:“谁啊,扰了小爷我的好觉。”
虞婳转身的动作一僵。
段惊漉坐了起来,揉揉双眼,见到是个貌美的姑娘,被打扰好梦的坏情绪烟消云散,急忙吐掉柳叶,双腿自然垂下,不自觉前后摇晃,有些幼稚。
他很是夸张道:“呀,哪来的天仙,我怎么没见过?”
虞婳看着他不发一言,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空气陷入十分静谧的尴尬氛围中,两人大眼瞪小眼。
段惊漉见她如此,脸颊泛起羞赧红晕,摸摸脸蛋还有点不好意思:“小爷我知道自己俊俏,你也不用看的这么痴迷吧。”
虞婳:“……”
他先打破了这气氛,他在怀里掏个半天,只掏出几颗鹅卵石和玉佩,他素来有赠见面礼结交好友的习惯,但总不能用这两个东西送给个姑娘吧。
鹅卵石还是用来打鸟的。
便四处看看,就地取材抬手折了几朵玉兰花,轻松跳下高树稳稳站定,朝虞婳走来,衣袂飘飘。
清了清嗓子才道:“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无需琼浆液,醉倒赏花翁,以此玉兰花赠你,算交个好友了。”
虞婳没有接过,看他这副故意装作有文墨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暗道:“哪里是赏花翁,明明是个瞌睡虫。”
她想起国破家亡,而段家又是将门世家,兴许会有将军跟随煜亲王去往鄞朝,便对他没有多少好脸色。
“嘿!你刚刚还笑来着,怎么变脸如此快,”段惊漉很茫然,“你们女孩子变脸都这样快的?三公主也是这样,上一刻笑嘻嘻,下一刻哭唧唧,或者就生气,真是有趣。”
他把花插进腰带,腾出手来拍拍虞婳的脑袋,“你也真有趣,为什么臭着脸,小爷我欠你钱?”
虞婳想不到他会如此,想来定是无礼惯了,甩开他的手,“放肆,居然敢拍我的头!”
“好吧好吧,是我放肆,”段惊漉瞧她真的有些生气,便赶紧认错,他与女孩子争论向来没有赢过。
虞婳恢复正色问道:“你们段家可有将军跟随煜亲王去灭鄞朝的?”
段惊漉一怔,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疑惑问:“你看起来就是个娇弱的小姑娘,打仗这事与你无关吧,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所以想知道。”
“没有,我们段家志在大燕朝,北荣朝或者大漠,可不在鄞朝那弹丸之地,匈奴是大邺多年的劲敌,我段家儿郎个个骁勇善战,才不会去那鄞朝,三年前都去了匈奴,还是跟慕大将军去的,你知道慕大将军是谁嘛,他可……”
虞婳脑子都要炸了,这小侯爷可真是个话痨,她抬手打住:“停,我已经知晓,你不必说了。”
段惊漉眸中闪过遗憾,“好吧好吧。”
虞婳看向他腰间的玉兰花,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腰间这几朵,便无奈道:“女孩子可真奇怪,送给你吧,”他扯了出来,递给虞婳。
虞婳伸手接过玉兰花,轻轻抚摸花瓣,莞尔一笑:“我本想摘几朵,却因树太高,多谢小侯爷了。”
“你喜欢玉兰花?”段惊漉问道。
虞婳颔首:“玉兰花纯洁无暇傲于枝头,而且它的寓意是友谊长存,所以我喜欢。”
段惊漉转头看向身后的高树,回头问:“那我再摘一些给你?”
“不必,玉兰花在枝头时最好看,有手中这几朵,足以,”虞婳其实也想带回去,可若被追月和皇后问起,便不好解释了。
“也是,看你手中这几朵,才离树没一会儿就发黄了,还是在树上好看。”
虞婳转了话头:“段小侯爷为何会在此处,这儿不是闹鬼嘛,你不怕?”她指了指满树的风铃,“还有,为何要系那么多风铃啊?难不成是在祈福?”
闻言,段惊漉做出一副我很聪明吧的模样,笑道:“不是祈福,是赶人用的,最近新来了个王夫子,那老顽固特别严厉,总针对我,便逃课来此地睡着,等到下学堂的时候,我再回去。”
他双手交叉抱胸站着,往前微倾靠近些,压低声音:“人人都说这里闹鬼,我连续好几个月都不曾见到过,反倒是见过许多太监宫女对食,在此幽会,怕有人扰我好梦,便系上风铃,胆小的听了不敢来,胆大的嘛……”
他停了声音注视着虞婳,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明了,胆大的就扰他好梦咯。
可这般近瞧,段惊漉一颗心便止不住疯狂跳动,少年郎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面前少女的姣好玉靥。
暖阳下,虞婳睫羽根根分明,颤动时若蝶翼般,在卧蚕处投下淡淡暗影,如绸缎般的乌黑秀发只用根红线半缚脑后,天鹅颈下的美人锁骨似两轮弯月,当真担得起冰肌玉骨。
“你怎么了?脸怎的这样红?”虞婳问道。
段惊漉这才回过神,羞赧得说话都不利索:“没,没事,”他急忙退后几步隔开距离不敢再看,用手往脸上扇风,“可能是太热了。”
“热嘛?我怎么不觉得,”虞婳紧了紧豆蔻紫色披风,“我觉得还怪冷的。”
段惊漉偷瞟她两眼,心里忍不住嘀咕:“奇怪,小爷我见过不少漂亮姑娘,还是头一遭这样。”
他深呼吸几下,渐渐恢复正常,习惯性抱胸往后靠去,却是忘了背后没树也没墙,硬生生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虞婳愣了愣,忙上前蹲身要扶他,“你没事吧,怎么就摔了。”
段惊漉却拦住她伸来的手,忍下疼痛挤出个笑容,右手肘撑地支着脸。
强装风流倜傥的模样,像条美人鱼,却刺目得很,毫无美感,反倒是很滑稽,“我没事,年轻人多摔一摔,强身健体。”
虞婳无奈扶额。
也不揭破他不想出糗的小心思。
“哥哥,”一道男声响起。
两人闻声看去,远处正跑来一人老远就开始大喊:“哥,你怎么又逃课了!”
得不到段惊漉的回应,那人便有些气鼓鼓喊道:“段惊雷!”不可不畏是惊天动地。
段惊漉收手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发顶还沾着片落叶。虞婳刚想提醒,来人便似阵旋风般闪到两人眼前。
是个年轻少年郎,看着也是同龄人。
五官端正,身姿修长。
这是段惊漉的弟弟,段惊舟。
段惊舟气喘吁吁着叉腰,一抬头就看到虞婳,还有站在她身后的段惊漉。
震惊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切换,嘴张得像要吞下个大鸭蛋,“哥,你,你逃课就是为了幽会啊!”
段惊漉“嘿”了一声,上前两步重重弹他脑门心,“段惊雨,你可别瞎胡诌,我与这位姑娘清清白白,别瞎说。”
段惊舟趔趄后退几步,摸着脑门心痛得长长“嘶”一声,“哥,你下手也忒重了。”
“疼就对了,刚刚谁给你的胆子,敢喊你哥我的表字啊,”段惊漉揪住段惊舟的耳朵。
“哥,放手,疼疼疼,”段惊舟抓住段惊漉的手,求饶道:“哥,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两兄弟打打闹闹,吵吵嚷嚷。
虞婳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大哥段惊漉表字居然是惊雷,弟弟段惊舟表字是惊雨,这一雷一雨,倒是蛮配的。
能打听出段家一些信息,也是有这两兄弟非常另类的表字。
段惊舟并不是忠勇侯的亲儿子。
是忠勇侯夫人白氏外出郊游,在归途时捡到的,寻了几年亲生父母却无果。
便留在身边养了。
段惊舟是个特别黏哥哥的。
他喜爱读书,在国子监备受夫子们夸赞,常常被当成好榜样,用来管教段惊漉。
人人都原以为两兄弟会生嫌隙。
可他们却自小很要好。
进宫做伴读,那也是不想和哥哥分开。
段惊漉放开手,“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段惊舟摸着发红的小耳朵,委屈巴巴,“快到测考了,若哥哥再考个丙回去,父亲母亲肯定要臭骂你一顿,你这脾气肯定会顶嘴,到时候禁闭了又得我偷偷送饭。”
“烤个饼?”虞婳捂嘴笑出声,她忙着在姜南乔记忆中搜寻信息,段惊舟一堆话里,她只注意到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两兄弟齐齐看过来。
虞婳不笑了,像只乖猫儿。
段惊漉也不解释,“对,烤个饼回去。”
虞婳后知后觉发现不妥,尴尬笑笑。
段惊舟又在两人间来回切换目光,露出个懂了的表情,他戳戳段惊漉,问道:“哥,这位姑娘是何人啊?”
段惊漉脱口而出:“哦,她是……”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是僵在脸上,这么久都不知晓对方是谁,“对了,姑娘是何人啊?”
虞婳清清嗓子,“我是六公主。”
空气都静默了。
段惊漉呆若木鸡,好似石化了。
段惊舟很了解自家哥哥,肯定又对这姑娘说了许多暧昧之言。
他伸手搭住段惊漉的肩,两兄弟脑袋靠在一处,背对过去窃窃私语。
“她怎么是六公主啊,完了完了,我刚才可放肆了,还说做对鸳鸯也成,还拍了她的脑袋呢。”
“哥,你真是能惹祸,这可是皇宫,你调光经①到公主头上,真是胆大包天,还拍人家头,万一人家要砍你头呢!”
“我哪知道她是公主,看着也不像。”
“怎么不像,你看她那衣料,还有那长相气度,怎么不像公主,搞不好还是妃嫔,那你就真的完了,不对,是段家完了。”
“你别吓我,三公主和五公主都很好相处,虽然变脸也快,但可没要砍我头过,也不知这六公主会不会降罪。”
“应该也是个好脾性的,要不然一开始就会甩你两个耳光了。”
两兄弟快速低语完,转头对着虞婳拱手行礼,很是规矩,“见过公主殿下。”
段惊舟道:“哥哥一向不着调,还请公主殿下开恩,饶过他这次。”
虞婳见他二人崩着脸很是严肃,还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毕竟她也不是真正的原主姜南乔。
“没事,段小侯爷很有趣,”她把手中花摇了摇,“还给我摘了玉兰花,并没冒犯,别拘束着了,免礼吧。”
两人这才松一口气。
段惊漉虽是纨绔子弟,但也不敢在宫里随意放肆,顶多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逃课。
“六公主,”段惊漉沉吟着,眸光忽而一亮,“是不是那位被关灵隐寺……”
话没说完,段惊舟就急切捂住他的嘴,使劲挤眉弄眼,用着唇语无声道:“别乱说了。”
段惊漉眨眨眼表示懂了。
虞婳茫然看着两人,也不多问。
顶多是又怕冒犯,皇宫一向如此。
段惊舟转了话头:“对了,公主殿下是不是也要来学堂呀?”
虞婳并不知,她搪塞道:“应当吧,我体弱多病一直静养在后宫里,现下大好,应当是要来的。”
在大邺朝,公主和皇子一视同仁也要上学堂,琴棋书画、插花点茶需精通。礼仪举止需得体,方能不失皇家脸面。不说满腹经纶,通诗书明事理是必须的。
公主与外头姑娘不同,因而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三位公主也是未寻驸马。也有另一个原因,公主向来都是和亲。
“那可太好了,日后又多了位同窗,走出去说一嘴,风光的很,”段惊漉又变成放荡不羁的样子。
虞婳粲然一笑,点点头,“我出来许久,该回去了,先走一步。”
“恭送公主殿下,”两人又规矩行礼。
虞婳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段惊漉长叹一声:“她就是六公主啊,命运坎坷。”
“哥,你就别操心别人了,快些回去上课,过些天要测考的,”段惊舟挽着他的胳膊,拉扯着离开玉兰苑。
段惊漉满脸无奈,“你可真是烦人,我不喜欢读书,一听王夫子讲课就想睡觉,整日之乎则也的,很无聊。”
段惊舟灵光一现,“听父亲说,我朝攻打匈奴大胜,慕大将军与几位堂兄伯父们要班师回朝了,你好好读书得了王夫子夸赞,堂兄叔伯们定然很高兴,万一还送你什么好刀剑呢。”
“哎!我怎么没记起来,我朝攻打匈奴都三年了,终于大胜,”段惊漉高兴地跳脚,“万幸堂兄叔伯们都安然无恙,还有我最崇拜的慕大将军,兴许还可以见到他呢!”
他步伐匆匆赶去学堂。
心里一个劲儿懊悔,怎么不多学几日。
段惊舟在后看着无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