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吕嫣告别马车往沈府方向驶去,正巧经过货行巷,一阵酥蜜香直钻入鼻腔。
叶杳本打算径直回府,闻了这香气却直流口水。
手放在帘子上正犹豫不决,车外的小涂似与她心有灵犀,悄声道:“姑娘,潘家斋点前没人。”
没人?可是少见,此等良机......
罢了,就吃这一次。她思索片刻,让车夫掉头往货行巷去,狠心咬牙买了一份。
回府路上,涂月在车上捧着酥蜜,同叶杳一人一块地吃着。
刚吃两口,叶杳朝纸包内瞄了一眼,而后郑重收起,道:“好了,再吃晚上吃不下饭了,剩下的饭后再吃。”
涂月嚼着嘴中的酥蜜,幽怨地看着叶杳将纸包合上,两腮鼓鼓地:“晓得了.....”待咽下嘴中的酥蜜后,又道:“姑娘你简直同我母亲一般,我娘小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
叶杳将纸包放在一旁,用指尖戳戳涂月的额头道:“我跟我娘学的。”
“是,都是夫人教得好。”
嬉笑打闹间,转眼便已归府。
两人正嬉笑地迈入院内,抬眼便见立于屋檐下的坞川。叶杳脚步一顿,左看右看不见沈祁身影,问道:“你家大人没回吗?”
“正是要同夫人说,大人傍晚经皇帝急诏回宫,便不在家用饭了。”
叶杳点头表示理解:“这等小事随便遣个小厮来传话便好了,何必麻烦你跑一趟。”
坞川躬身:“大人说,近日京城混乱,务必让我亲自传话。大人还说,瞧见眼生的人说话万不可轻易相信。”
“晓得了。”叶杳应下,随即犹豫问道:“京城这次匪患......很严重吗?”
“抱歉夫人,小的不敢多言。”
“罢了,你先回去复命吧,府中一切都好,让他切莫担忧分心。”
沈祁不在,晚饭只有她和小涂两个人吃,便随意了些。吃完叶杳又要继续早上未看完的账册。
看着堆叠如山的账册,瞬间感觉压力如山倒。叶杳长叹口气,坐下便翻开早上那一本。
中间打算歇息会,看久了实在枯燥无味,便从书案上随便抽了本书。翻开一看,竟是先前从沈祁书房里拿的那几本。已经一月有余,绣球也栽下了,叶杳打算趁着休息活动的时机将书还回去,因不知沈祁何时回来,叶杳便在问了阿青后径直入了书房。她怕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特地让阿青也跟着。
叶杳进去后沿满屋的书柜转了一圈,实在不知这几本书该放于何处,便想着放在桌上,待沈祁回来了再归置好。
她走到书桌前,将书放下后准备离开,眼神忽地瞟见桌上被几册公文压在底下的一张画卷,上半张脸被遮住,有些模糊,只能看见鼻尖往下的下半张脸。
红唇未扬,嘴角挂着淡淡笑意,而嘴角处,漾着一弯梨涡。
沈祁的桌上怎会有一副女子画像?叶杳心口堵了一瞬。
纸张有些泛黄,瞧着有些年头了,画像的笔力也有些稚嫩。
叶杳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书房有些憋闷,正要逃出,一个转身,蹭开了未上锁的抽屉——一抹嫣红出现在抽屉中。
叶杳虽不是高官贵族,可到底是个女子。那样式,只瞧一眼便知,是块女子手帕。
叶杳顿觉有些喘不上气,身子像被定住一般,脚步好像千斤重,如何都迈不开脚步。
阿青还在,那是沈祁心腹,他一定会向沈祁禀告她今夜之事,可千万不能让他察觉自己知晓此事。
稍微定下心神后,叶杳捏了捏掌心,悄然深吸两口气后,故作镇定地离开书案,迈步离去。
出了书房,叶杳淡然对阿青道:“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待确认阿青已离去后,叶杳才加快了回房的脚步,胸腔里憋闷着的气在此时才一股脑地涌出。
叶杳不断喘着粗气,鼻尖有些酸涩,脚步愈来愈快。待跟不上的小涂提醒后叶杳才发觉走过了房门。
回了房将门关上,屋里只有她与小涂二人,此时叶杳才细细回想起那副画。
那嘴角的梨涡比周围的笔触都要略重一些,看得出来画的人十分在意那一弯梨涡。
此时沈祁同她夜谈时暧昧不清的话,当时没意识到的话,突然一瞬间涌入脑海。
他同自己说话时眼神一直盯着自己嘴角的梨涡,言语里全是暧昧。成婚后,他带自己见了家人,却不肯与她同枕而眠。当时她还以为是他温谦有礼,却不曾想过,是他心里有了别人......
有了别人......别人......
叶杳心口一疼。
她不愿再想,可脑子不断涌出的想法却由不得她。
是了,他喜欢别人又如何,两人本就是奉旨成婚,他也只是为了有位名声上的沈夫人而娶的自己。
自己这样的人,相貌不出众,也没有贵女们都会的一技之长,性子闷,家世......更不可与沈家同年而语。他能看上自己什么呢。
叶杳嘴角扬起一个自嘲而苦涩的笑。
可他不该,不该心里有了别人仍对自己柔情蜜意,这算什么!
她此刻仿佛一个深陷泥潭的人。淤泥已没过膝盖,神智清醒,拔不出,但一时间也不会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褐色的淤泥将自己一寸寸淹没。
一个清醒的沉溺者。
泪水已不自觉盈满叶杳的双眼。她眼中是模糊了的晃荡烛火,嘴边挂着一抹自嘲的笑,一弯梨涡挂在嘴角。
她现在的感觉,同父亲说要娶徐娣入门时的感觉一样。
当年母亲在父亲还只是位穷书生时便两情相悦。母亲家境略好,听闻当年为送父亲入京赶考,母亲瞒着家里将身上的几件首饰卖了,换得盘缠给父亲,父亲承诺待他考取功名回来便娶她入门。
事实也是如此,父亲高中进士,风光回乡,求娶母亲。
后来,在两人最恩爱的时候,母亲怀孕了。此时父亲正好接到一纸调令,离乡赴任。
母亲义无反顾,带着孕体陪父亲奔波,舟车劳顿。听说从这时候开始,母亲的身体就有了虚弱的迹象。
也是在父亲赴任期间,在路上遇到了狼狈逃跑的徐小娘。
她说家里父亲为了给弟弟凑家产,要将自己卖给村里将死之人冲喜,她接受不了,便出逃。走了几十里,求母亲给她些吃食。
母亲看她可怜,瞧着任职之地也要到了,便带上了她。给她吃食,给她衣裳,让她做回了一位清秀的女子。
本来一切都好,母亲与徐娘子十分投机,两人十分亲密,情同姐妹。母亲也顺利生下了自己,只是因孕期奔波加之产后调理不佳,身体虚弱。父亲的官路也一切顺畅,前途光明。
然而就在此时,父亲却在一天夜里来到母亲房里,同她说,他对徐娘子心生爱意,想要娶徐娘子入门。
那晚,被支开的年仅四岁的自己,悄悄趴在门缝,听到了全程。
本想着父亲因公务繁忙,已许久未同母亲夜话,好不容易来一次,自己便装睡骗过母亲身边的人后偷偷跑出来偷看,没成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交谈。
叶杳永远无法忘记父亲愧疚的祈求和母亲落寞而又无奈的神情。
那晚的自己,就像此刻不断下沉的自己,害怕,愤怒,却无力。
虽然母亲后来已经释怀,她说,爱情之事,本就难说。徐娘子是好人,父亲喜欢上她,并不奇怪。
年幼的叶杳并不能完全理解,她十分不满,之前父亲都只母亲一人,为何突然,父亲就要娶另一个女人,而自己突然多了位小娘。
以至于到娘亲去世后的一两年,叶杳始终对父亲心怀芥蒂。
而自此之后的叶杳,再不信情爱之事。
世上哪这么多一心一意,都是话本里欺骗女子为将她们困于一方庭院而编织的美梦罢了。
所以叶杳自此之后,便将自己的心封锁。
若不付出爱,便不会奢望得到爱。
因此后来选择嫁给沈祁,她也是抱着孑然一身的姿态。无非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罢了,她这样想。
但后来的一切,好像不再受自己控制。
同沈祁接触会有些不自在,自己会不自觉地关心他的身体,虽然有一部分是习惯性纠正恶劣的生活习性的原因,还有,自己会因他的一言一行而羞涩,感动,甚至是......心动。正如天底下的爱人一样。
可如今,却被告知,他做这一切的对象,另有其人。
叶杳胸口抽痛得厉害,泪水顺着脸颊落下一道泪痕。而后她轻笑一声,微微侧头,抬手拭去泪水。
那么那些时候,自己付出的真情又是如何被对待的。
她可以接受婚姻中没有情爱,但绝不接受自己为人替身!
转头看见案上的账册,更加心烦意乱。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叶杳忽然想起下午吕嫣提到的酒。
叶杳许久未饮酒,她不喜欢情绪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然而今晚,她突然很想放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