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他神色犹豫,周贤问:“秦哥,可有什么问题?”
秦丰抬头望了他一眼,旋即低头叹了口气,实诚交代:“实不相瞒,是我想替我一位远房表妹求这活计,只是她一个女子我怕你与弟夫郎介意。”
周贤自然不介意,雪里卿更不会,便道:“只要能做好活,其他无所谓。你这位表妹是有什么难处?”
说到这里,秦丰不禁叹了口气。
想求人用工,其中事由自然要跟东家讲清楚。
“事情是这样的。”
秦丰这远房表妹名叫林二丫,跟他远得跟周贤和旬丫儿差不多,属于是八竿子同宗亲戚。亲爹重男轻女,整日骂她赔钱货,从小磋磨干活还不给饭吃,刚满十五就为了三两银子给嫁了出去。
她夫家也穷,一个独子,算是砸锅卖铁娶的媳妇,进门三年公婆丈夫一年一个死光了,如今只剩她与一个刚满岁的小哥儿。男人还没葬,那家亲戚就豺狼似的以哥儿不是后为由,将仅剩的一点家产瓜分干净,还四处骂她是丧门星,进门就克死夫家全家,一沾就倒霉。
母子二人净身出户,娘家也回不得,只能兔子一样去山脚挖个土洞住。
此间女子哥儿能干的活计本就少加上那克星传言,林二丫带个刚断奶的娃儿,就是想去当粗使婆子也没人要,平日只能背着孩子去山里挖菜寻药,食不果腹,时不时还会遭些个地痞无赖骚扰。
“我娘子觉得可怜,平日去送点糙米谷子,但这也不是个办法。过几个月冬天一道,山上没吃的,就算妹子能熬孩子也熬不过去。”秦丰摇头叹息,回过神又讪道,“她那事确实邪乎,周小兄弟若介意也没关系,村里有更合适的汉子。”
周贤摆手否认。
果然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他心中感慨,但也没直接做决定,提议道:“毕竟男女有防,这事还得请示我夫郎才行。这样,这次先找个人把我那一亩多地给弄好,若我夫郎点头之后开荒再请她,如何?”
见他如此照顾夫郎的感受,秦丰点头道谢,心底却没报太大希望。
不过能有这句话也算值了。
这周小兄弟是心善也敞亮,值得他深交。
因此,秦丰帮忙也尽心,介绍了个本村出了名老实本分的林姓父子。
地收完麦就没动过,种水稻比旱麦麻烦,得先翻整再引水深耕,光这些两人就得干个一天,还得再用小半日插秧。那父子听说有牛使,不用自己挖,当即说只要40文就能把活包了。
周贤暗笑,确实是太老实了,就没见过自己给自己压价的。
讲好第二天就去家里,周贤拒绝了秦丰的留饭,挥手回家:“多谢秦哥,不过夫郎还在家等着我做饭呢,以后有空再来做客,走了!”
望着那抱着后脑勺晃悠离开的背影,秦丰终于反应他说的不是吃饭是做饭,不由想起之前还担心他苛待夫郎,便摇摇头好笑地转身回了院子。
周贤回家时,已是满天夕霞。
看见崭新的木门,想是木匠下午来换的。他伸手推了推,发现里面栓上了,便瞧了瞧扬声喊:“里卿,我回来了。”
等了会儿,门后想起雪里卿冷清的嗓音。
“谁?”
周贤:“我呀。”
雪里卿冷淡:“你是谁?”
好,玩情趣。周贤饶有兴致地倚在门上,对着门缝低声道:“嫂嫂开门,我是哥哥。”
门后的雪里卿目露茫然。反应过来这家伙又在说混账话,他冷哼丢下一句话,无情转身:“自己想办法。”
刚走没几步,便听见后头有翻墙落地声,男人三两步小跑到他身边道:“饿吗?我做晚饭。”
雪里卿:“不吃。”
他下午吃过三块玉米烙了,不饿。
周贤揽住他肩膀轻晃:“那里卿陪我吃,我有事禀报。”
雪里卿飞一记冷眼,等了会儿确认对方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招也没用了,侧肩脱离他的臂弯:“有屁就放。”
周贤弯眸,将林二丫的事讲了一遍。
从他言语描述间,雪里卿已听出他心中意思:“你想帮便帮,一件小事,何必再来问我。”
周贤语气颇为幽怨:“我可是有夫郎的人,婚书红纸黑字就躺在锁盒里,请别的单身女子做工自然得请示,我可不想再出现吴辛儿那种的事情了,尤其是亲夫郎想给我做媒。”
一件事拐弯抹角都提好几遍了,显然十分介意。
雪里卿只淡淡嗯了声,抬步回屋。
看着妃红背影消失在木门里,周贤磨磨牙,小声念叨:“小冰块子。”
谁知下一秒东屋门重新打开。
雪里卿面无表情出现,凉凉道:“我听见了。”
周贤好笑告饶:“错了错了,我吃饱饭就去烧洗澡水,烧好了立刻给您送过去,小雪哥儿饶我一命。”
雪里卿砰地再次关门。
*
第二日天蒙蒙亮林家父子就来了,听里面没动静也没敲门,就蹲在外面等。幸好周贤这身体有生物钟,每日早起,这才发现了他们,随后用牛车拉着工具和人一起去认田。
稻苗他没提前培,也不会培植,正好秦林村那边有人卖这个,昨日已经给钱订好了,用时林家父子去拉来即可。
一到地方交代好,两人点点头就带上草帽,麻利开始干活。
周贤瞧了会儿,确认没事便回了家。
今天自然是要完成小雪哥儿发布买地的任务。无论想卖地还是想买地,都得往外透出风声,才能找来交易对象,还有专门以此为生的地牙人,不过只在同村地界买卖是不必寻牙人的,大都是去村长家知会牵头,若事成了送点礼就好。
田地贵重,但抵不过世事无常。
周贤去问时一个村里就有十五亩地挂着,七亩次田,六亩次下田,甚至有两亩难得的上田,这三亩次田和一亩上田都有人看上,只是还没定下。
雪里卿特意交代过不与民抢,周贤便要了余下的十一亩地,共68两3钱,其中三亩已经种下小麦,加了些价。
有村长做中间人,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上午很快办好。之后只需带着交易的契书、新旧地契和本家户帖去官府过户盖印,就算彻底尘埃落定。
一亩三分地,变十二亩三分地。
在平均每户三亩地的当下,几乎等同翻身农奴做地主。
听闻周贤还想买地开荒,村长王正德咋舌,感慨雪里卿之有钱,大周家这软饭吃得真香。他虚指了一圈四周道:“只要是咱本村地界,我都能帮你做主,若是看上其他村的就得去找里正了。只要是用来种田就官价二两一亩,钱交给县城官府,看好了来找我量地写契就成。”
周贤笑着点头:“多谢村长。”
午时他去田里送过一趟水食,饭没再像上次那样跟自家同样,只比照着其他人家平日的再好一些。杂面饼子和两样炒素菜,不过猪油用的足,油光滋滋,里面还放了几片肥肉,最重要的是还有周贤厨艺加成的香味。
林家父子眼睛睁得大大,确认这是带着他们吃的后神色反而担忧。林老爹忐忑开口:“这,这是从工钱里扣吗?”
周贤示意他们放心:“一天的活早上一顿哪够,在我家干活中午都会包一顿,工钱不变。”
平日去做工哪有给饭的?
只有主家的长工才有早晚两顿,听说吃的还都是稀粥野菜。要知道最差最便宜的粗杂面都要8文一升,更不要说肉,谁舍得给外人吃?
这趟简直算得上肥差了。
主家诚意,林老爹懂是什么意思,当即保证:“东家放心,就算不吃这饭,我们也把地给你种得妥妥贴贴。”
说完用手肘捣捣旁边忙着吞口水的儿子,林小文连忙点头应和。他想起家里刚刚三岁的儿子,忍不住道:“东家,这东西我们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林老爹一巴掌又拍他身上,啪地一声很响。
东家给这顿饭食,意思就是让他们吃饱了,好努力出力气干活。还想不吃拿回家,这不是不识好歹吗?
周贤看出他们的意思,稍一思索还是拒绝:“天气太热,饭菜放到傍晚该馊了,别吃坏肚子。”
如今食物馊了霉了,洗洗刷刷重新再吃都很常见,毕竟饭都吃不饱哪还管干不干净。他可不想好心请饭,反被讹上,那太冤枉了。
虽然心底难免失望,两人还是连忙保证不会连吃带拿,肯定把活干好。
周贤抬眸看向周家这块田地。
如今田里跟他前两日收完小麦时已经不一样了,地已经大约粗犁了一遍,翻上来的土已经被太阳晒干,麦茬和麦根大半也被敲干净土堆在地头。
这些主要是晒干用来烧火的,烧出的草木灰还能洒扫洗手,清理家禽圈,甚至还能当肥料,用处多多。比起翻进土里养地,这里的人都这么做。
林家父子说下午还要翻晒细耕,平整土地,放水泡一晚,第二日再犁田插秧。
周贤即使不懂,也能听出他们侍弄很精细,尽心尽力。想了想跟正吃饭的二人道:“我家还有几亩地,都是粗耕好的,准备再种七亩水稻和一亩棉花,你们后面能不能来上工?如果能就连着今天,都按一人一天二十文工钱算。”
要知道现在的活不好找,能多干一天就是多赚一笔钱,何况还多一顿好饭,合算下来就是去地主家也没这好。
林家父子自然开心答应。
还应下今晚回去给秦丰带话。
周贤想让他帮忙再找两三个种稻的短工,还有林二丫那事,想请她明天亲自过来一趟先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