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她!”
一个冷峻的声音将宝芙蓦然拉回了清醒的世界。她满眼震骇,看到自己的嘴唇正要贴到僵尸太子的手腕上,她这是怎么了?是想咬他吗?这太可怕了!自己怎么能兽性大发,去咬一个人——不,咬一个僵尸,甚至喝他的血!
她慌张又坚决地后退,苍白的脸颊泛起潮红,阖上眼睫。
“那玩意儿对我没用。”
僵尸太子系好衣袖的扣子。
在他后背心,伏魔族特制的银质猎魔箭矢正顶在心脏部位,这把闪着寒光的漂亮银弩握在阿灭手中。
“你的蛊惑已经失败了,她没有要你的脏血,也不会变成像你一样的怪物——滚。”
“有点失望,我竟然被无情抛弃了。”
僵尸太子看了一眼显然在躲避他视线的宝芙,微笑着离去。
令人不安的僵尸们走了,但屋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因此变得欢乐,反而更加沉闷。
回想着刚才自己只差一毫米,就会变成一只僵尸,宝芙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应该是嫌弃那把银弩沾上了僵尸太子的气味,阿灭坐在桌边仔细擦拭着银弩,箭头刺目的寒光倒映在他的眼中,使他本来就锋利的眼神更像是出鞘的刀。
“阿灭,僵尸们怕银质的东西,是吗?”
宝芙有些疲倦,她一向不喜欢死气沉沉,于是没话找话。
“对,银含有的某种成分,可以灼伤僵尸们的细胞,阻碍细胞的修复功能。”
“会让他们死掉?”
“不,只会限制他们的行动,要真正消灭一只僵尸,必须彻底毁掉他们的心脏,砍掉他们的头。”
“那天我真不该救你,让你被那几个小混混打死好了……”
宝芙已经完全明白阿灭为什么会来到自己身边。
如果不是阿灭那天不幸出了什么状况,大概小巷偶遇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是自己人生最后一程。
一片阴影挡住宝芙眼前的光线,阿灭已来到宝芙身边。
宝芙看着阿灭那张神色严峻的脸。
“喂,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会现在就杀了我吧……”
“不恨我吗?”
在沙发旁跪下,阿灭注视着宝芙苍白如雪的脸,她很虚弱,如果不是刚才僵尸太子给她过渡了生命能量,她应该撑不到现在。
“恨死你了!”宝芙咧嘴笑了笑,“我变成僵尸,第一个就咬死你……不过我可不想连爸爸都咬死……所以我很感谢阿灭。”
“……”
阿灭愣了愣。
作为一个刽子手,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值得宝芙感谢的地方。
他处死过那么多非法僵尸,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谢谢。
“我害怕死,但更害怕变得不再是自己,变成连亲人和朋友都会去伤害的东西……”宝芙望着天花板,对阿灭说出自己心底的意念,“……如果我不再是我的时候,阿灭能阻止我,对我就是最好的。”
“……你还有什么心愿?”
沉默了一会,阿灭转身背靠着沙发坐下,没有再去看宝芙的脸。
“别让我爸知道……制造场车祸什么的都行,但是千万别让他知道真相——毕竟变成僵尸这种事,说出去有点儿太那个了……”
“知道了。”
宝芙总觉得阿灭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哑。不过她没深究,因为她现在打算告诉阿灭一个属于她的秘密。
“年轻真是令人羡慕啊!”
瞥了一眼宛如画面的少年男女,董鹤深深懂得,他本人和这种青春感伤的氛围不搭,于是他嘟哝了一句,自觉到门口晒太阳去了。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连乌鸦都出巢了。
被爱徒遗忘的董鹤,望着对面屋檐上的黑色大鸟,用眼神述说着自己的寂寞。
“……你师傅人很好,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卖泡椒凤爪的大叔……”
宝芙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最想念的东西竟然是泡椒凤爪。
“……”
“阿灭,我还蛮惨的,我有喜欢一个人。”
“别给我说你的感情史!”
说实话,坐在这里听一个垂死女孩说她的前男友这种鹾事,阿灭一点儿也没心情干。
“他的画特别美,如果你也喜欢过谁,你就会明白——我觉得我能懂他……”
“切!”
“……也没所谓了,反正他根本都不知道我是谁……”
“你中毒不轻,和我在一起还想着另一个男人——喂,包袱!”
阿灭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刻薄。坐在这里等着宝芙变身,听她扯一些他平时根本不关心的七七八八,然后再杀死她——从头到尾,这整椿事,都让他烦躁。随之而来的寂静,却令他胸口那团无名野火更想要爆发。
他转过头,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景:宝芙陷入无知觉的沉睡。
董鹤走到阿灭身边,拍了拍如石头般伫立的阿灭。
“你这孩子也有让人刮目相看的时候……让我想想,有多久了,你不再和你死亡名单上的孳生僵尸说话。”
阿灭没有回答,用银弩对准宝芙胸口心脏位置。
董鹤注视着看起来只是睡着了的女孩,那无辜的模样,确实会让心肠最硬的伏魔者都心生恻隐。
在她睡梦中结束她的生命,这是阿灭能做到的最大温柔。
一丝疑窦忽然划过董鹤脑海,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刻抓住阿灭正要扣动扳机的手。
“等等——看,她的皮肤。”
阿灭的视线立刻落到宝芙白皙的手臂上,他俯身又抓起宝芙另一只胳膊仔细察看。
师徒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自从入伏魔这一行,已经杀死不下数千只僵尸的董鹤和阿灭,都从未见过这种现象。
宝芙左臂以及身体其它部位的青色尸斑,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阿灭,检查她的血液!”
董鹤额头上冒出几颗汗珠,将自己的匕首丢给阿灭。
阿灭抓起宝芙的一只手,用刀在她指尖轻轻一划。
力道恰好,锐利的刀锋划破肌肤,却不会惊扰睡梦中的女孩。
舌尖尝着血的味道,阿灭素来镇定的黑眸流露出撼动,他抬起头,难以置信的凝视着仍在熟睡的宝芙。
“没有尸毒,她,现在是人类。”
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对面屋檐下,一只乌鸦展翅飞走。
它越过车水马龙的街道,灵敏穿梭于丛林般的高楼大厦中,最终找到它的目标。
那是一座有着彩色赛璐璐窗户的天主教堂。
乌鸦无声飞入,没有惊动正在默祷的牧师和善男信女们,它径直落在一个低着头的黑衣男子肩膀上,男人坐在角落里,显然是不想引起注意。
他伸手轻轻抚摸乌鸦的羽毛。
“我知道了,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