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什么声音？

李丽质在恍恍惚惚之中睁开了早已经闭上的双目，努力撑起身子，看了看守在自己身边还在熟睡的乳母，披上了外衣出了门。

今夜的天策上将秦王府，似乎与往常不一样，灯火格外的通明，更有廊下人来人往的不绝于耳的脚步声。即便这里是后院，但是依然能够听得到。

十三岁的李丽质，嗅到了一丝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危险。她似乎能感觉得到这些与几个月前阿耶被几位叔叔伯伯从太子伯伯的东宫抬回来有关系。

她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后来听府上的人说，阿耶吐了好多的血，是去了太子伯伯的东宫赴宴才变成这样的。阿娘和其他的娘娘也守在阿耶身边，直到阿耶好起来。

阿耶和伯伯、齐王叔叔的关系不好，整个府上的人都知道，哪怕是她才几岁的弟弟妹妹都知道这个消息。大人的事她们不好掺和，现在她们的任务就是好好长大。

“县主这么早就起了？”守夜的婢女见是她，赶忙过来行礼。

这名婢女是阿娘身边的人，她经常见到，但是如今竟然不在阿娘身边：“你怎么来到这里了？阿娘呢？”

“回禀县主，王妃……王妃……”见她吞吞吐吐说不出答案来，李丽质心里是越发忧心了，在婢女的呼唤和阻拦之中，跑向了阿娘的院子。

阿娘的房间里是大门紧闭、灯火通明，门口竟然是从未见过的把守的士兵们。那些士兵们看到了李丽质，知晓这是县主就没有拦她，就在李丽质要敲门之时，门已经开了。阿耶一身铠甲从阿娘的房里走了出来，而以往一向温柔的阿娘，今日也穿上了戎装。

李世民和长孙氏走出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了在灯火之中小脸被映衬得亮堂堂的李丽质：“娡娘？你不是休息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长孙氏则是缓步走到她跟前蹲下，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青丝：“乖娡儿，乖乖回去休息好不好？现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明日还有功课要做。”

李丽质的眼眶里一下就噙了泪：“阿耶阿娘，你们要去哪里啊？”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长孙氏不忍开口，还是李世民说道：“娡娘，阿耶要去做一件大事。你在府上，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等天亮了，阿耶和阿娘也就回来了。”

李丽质是夫妻二人的长女，也是最为稳重最懂事听话的，所以李世民自以为这样能够安抚好女儿。奈何这次，李丽质仿佛是预见了什么一样，紧紧抱住母亲的腰身：“阿耶是要和阿娘一起去做危险的事……把我们留下了。”

“娡儿，阿娘没有骗你，我们的确是天亮就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回来的是人，还是一具尸首，“你在府里等着，娘的娡儿最乖，还要担起责任，等你弟弟妹妹们醒了，你要去安抚她们，明白吗？”

双眸里，泪已经流了出来，但是李丽质还是点了点头，长孙氏见状松了口气，将怀中摸出来的帕子交到了女儿手上。

李世民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随后朝着身后阴影里的一个高大身影喊道：“皓都，你留下，保护府县主的安全。”

那人一直隐匿在黑暗之中，听到了李世民的话，便从这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的剑似乎要带着夜半的寒气。他俯身朝着秦王夫妇行礼：“皓都领命，定不负大王之信。”

交代完这一切之后，夫妻两人头也不回地领着这些士兵们走出了后院，这匆匆离去的步伐，更是带着不舍，尤其是长孙氏。但是她们夫妻二人明白，东宫和齐王府逼得太紧，他们不得不反击，二十多年的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功，便是天下之尊；若是失败，秦王府的所有人都难逃一劫。与其等着被人宰割，还不如直接主动出击。

灯熄灭了，只剩下廊下的一点儿昏暗的烛火。皓都的目光从离去的夫妻二人身上挪回来，再看看才到了自己腰部的小县主：“县主，属下送您回房间。”

李丽质静默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劳烦皓郎君了。”

廊下两人的影子被依旧挂在天上的月色拉长，步履匆匆，皓都不知不觉就走在了前方，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转过头，发现县主提着裙子正在努力赶上自己的步伐。皓都便缩小了步子。

李丽质是个很细心的人，等待她追上皓都之后，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吃力，她就意识到：皓都是在等她。这样的夜晚，阿耶阿娘又不在身边，她在这后院还能听到前厅点兵的声音，自然是有些害怕：“皓郎君，阿耶今晚……是不是有危险？”

“……大王部署的行动属下未曾参与，属下不知，还请县主见谅。”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在这夜里，如果是被旁人听到了，定是要害怕几分。但是李丽质不会害怕他，因为在她能够记事起，皓都就一直跟在阿耶的身边保护自己和阿兄了。

皓都长得很快，明明和阿兄差不了几岁，如今的皓都已经接近九尺之高，但阿兄……却只比自己这种小萝卜一样的个子高了一小段。他的话不多，但是每次她问话，他都能答到自己的点子上。武功高强，这样的皓都，让她感觉到，只要他在自己的身边，她就不会害怕，就像是阿耶那样。

两人一路无言，心里各有各的心思，就这样一直走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李丽质打开了房间的门往里面瞄了一眼，发现乳母还未醒过来，松了口气：“谢谢皓郎君，我已经到了。今夜离天大亮还有些时日，皓郎君可以去歇息了。”

如果是从前，那她说完之后，皓都肯定会照着做的，但是现在……

一阵风刮过，连她院子里的树干仿佛都能吹动，但偏偏皓都是岿然不动：“属下奉大王之命守护县主，如今是危难之际，属下不能离县主太远。”

“可是你的身子要紧，你方才跟着阿耶一起出来，定是整夜都未歇息，”李丽质拢了拢身上的小披肩，“若是再这样下去，你白日肯定会受不了的。”

其实，浅眠一炷香的时间，对于皓都来说是很正常的，但如今这种场景，只要是危险出现，他就必须要去保护李丽质，更何况他擅长的是近身剑术，要是离得远了，这等于是玩忽职守。

他脑海里想的是忠于职守这几个字，但是下一瞬，这些想法就直接被李丽质的话给打断了：“皓郎君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来偏院吧，偏院里还有一张小床，外间还有榻。我就在里间睡床，你……委屈皓郎君睡榻了。”

她这样说着，脚步却没有停止，径直地朝着院子的偏院走去。皓都见状也不得不跟上去。

偏院的房间不大，床和榻的距离却隔了一道屏风，而且榻近门，床却被安在了里头，这正是李丽质所考虑到的。如果是五六岁的时候，她可以让皓都和她一起睡在房间里头；但是现在有了乳母和她一道，又不能让皓都受累，也为了自己的名声，这偏院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睡下了，皓郎君不要太累，早些歇息吧。”李丽质说完这话之后，盖上了锦被，吹灭了房中的蜡烛，整个偏院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李丽质翻了个身背对着屏风，有些忐忑，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却因为太小不能替阿耶阿娘分忧……

怀着这样的心境，她竟然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坐在榻上的皓都就听到了来自里间的均匀且轻柔的呼吸声。

县主睡了，但他却不能睡，今夜听义父提到过，乃是生死攸关的一场争斗，既然大王将县主托付在他手中，那么无论前方是生是死，他都要保全县主的安危。

从黑夜到天亮，不足两个时辰，皓都在这期间只歇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人就宛如是冰一样守在李丽质的房间里。直到早晨乳母醒来寻不见李丽质，满院子地焦急找人，看到皓都之后，先是松了口气，但也本能地害怕起来。

“县主，以后不要乱跑了，如今不是个安稳之处，你这样乱跑婢子会担心的。”乳母的叮嘱之中还略微带了些责怪，这番话直接惹得皓都直接瞪向了乳母，乳母瞬间噤声不敢再言语了。

这些下人们都害怕皓都，但偏偏此人是大王身侧的侍卫，大王更是多次让此人保护世子和县主的安全。最重要的是，县主不怕他。这却让他们这些人有些为难了。

“娡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丽质还未见其人，就已经从脚步声认出了来人：“阿兄！”

秦王世子李承乾来找到李丽质的时候还怀抱着一本书：“娡娘，今早我去温书，没有见着先生，就连杜郎中和房学士也不在，舅舅更不要说了。阿娘也不见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听李承乾说完，李丽质不知怎的看向了身侧的皓都，却是这一眼，便对上了那有些淡漠的眼睛，皓都也看向了她。

李丽质摆手：“阿兄，我也不知晓阿耶阿娘要去哪里。他们昨夜就走了，王府里面就剩我们这些孩子们了。”

“啊？那……是不是太子伯父和齐王叔叔又要对阿耶……”李承乾的猜测很是合理，毕竟之前阿耶差点儿命丧黄泉，这毒就是在东宫中的。

就在李丽质想着要如何和阿兄坦白昨夜的事，想出安抚弟弟妹妹们的法子之时，她瞧见了那熟悉的铠甲来到了院子里，身上还带着泥土的味道和未曾擦干的血污：“那是秦将军？”

皓都听见了她的话，朝着离着远的廊下看去，果然是秦琼！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从前方来的，想到这里，皓都疾行至秦琼跟前，俯身拜礼：“秦将军可是来报前方之事？”

秦琼颔首：“杜小郎君所言甚是，太子齐王已伏诛，兄弟们都拼了命去搏的。如今大王叫人将王妃送回府中，自己去面见了圣人。这下，秦王府的命保住了。”

听闻他这番言语，皓都悬了一夜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秦王府，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