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礼散朝回来,有侍从在门口接了他的马,告知褚钦正在外书房。晏礼径直往外书房走去,与几个管事擦肩而过,晏礼知道褚钦刚议事过,怕他疲乏,紧走两步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只见褚钦端坐书案后,正写着什么。晏礼凑上去笑着问:“写什么呢?累不累?”
褚钦瞥了晏礼一眼,放下笔说:“谢恩折子。”
晏礼赶紧凑上来帮褚钦揉肩膀和手臂:“这东西还要亲自写?”
褚钦白晏礼一眼:“顺手就写了,又不费事。”
晏礼见墨干了,喊侍从来送去宫中,自己推着褚钦回房。进了里间,晏礼弯腰让褚钦帮他解了朝服,自去寻了家常衣服穿上,回来把褚钦抱上榻,让褚钦靠在软枕里歇歇腰。
褚钦笑:“哪里就有这么虚了?之前坐一天的时候多了去了,不要紧的。”
晏礼歪到褚钦身边:“那不一样,现在我管着你。”他又想起一事,“父皇怎么不给你安排差事?”
褚钦不以为然:“从古至今,也没有让残废上朝的道理。再说,我也习惯了做谋士。”
晏礼“哼”了一声:“等我坐到那个位置上,你肯定在百官之首。”
褚钦懒得跟他掰扯宫内处处不便的话题,只说:“你确定还要争?”
晏礼说:“我想为万民做些事。”
褚钦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我想了很久,做皇子的,所求便只有一个皇位吗?”
晏礼一下子愣在原地,脑子里仿佛一块巨石轰隆隆碾过,天光乍现,是啊,他们都把路走窄了,父皇想叫他们斗,他们便斗得你死我活,完全不记得,他们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完全忘了,宗室受万民供养,就该为政为民……
晏礼正坐,正色道:“我该怎么做?”
褚钦看向窗外花已落尽的桃树:“你可还记得七殿下作的那篇策论。”
“《民富论》。”
褚钦抬头看着晏礼:“齐王有一件事说得没错,没有子嗣,的确会让国本动摇。”
“所以,我未必要那个位置,只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就行了。”
褚钦身如暮秋之蝶,眼神却坚如傲雪苍松:“还有那姓吕的,虽然愚蠢,可确确实实是个孤臣。”
“我这就去见老七。”晏礼说着就要下榻。
褚钦按住晏礼:“你太招人注意,我先安排人传话。”
第二日,褚钦收到了宫内的端午节宴邀帖,晏礼有些好奇:“听说皇后正给昭明公主选驸马呢,别看上你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褚钦拿起刚找出来的折扇,打在晏礼胳膊上。
托晏礼他二哥的福,褚钦和晏礼是一对的流言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晏礼也懒得再掩饰,日常都和褚钦同进同出,将褚钦抱上抱下,把边鹤彻底架空成了管事。
二人一同进了金记茶行,按照惯例,两人会在里面待半天,也会有不少管事的马车从前门后门进出。这一次也不例外,京城云中楼的掌柜带着个高大的侍卫进了后院,过了一刻钟告辞离开,径直回了云中楼。
那个高大的侍卫跟着掌柜进了空无一人的账房,揭下了脸上的胡子,赫然是晏礼。掌柜施了一礼,引着晏礼从密道上了顶层包间。
一楼大堂里,说书先生正说得热闹,没什么人注意到,当天顶层包间招待的客人是七皇子晏琪,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过是七皇子独自出门吃顿饭而已。
午正,一个侍卫带着云中楼的食盒进了金记茶坊后院,随后带着空食盒离开。房中,刚刚换下侍卫制服的晏礼给褚钦布着菜,说:“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褚钦皱着眉:“我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只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
晏礼笑道:“不论如何,我都和你在一处就行了。”
“傻子。”
吃过饭,两人照例巡视了几家店铺,又去城外曲江畔游玩了一圈,日暮时分才回府。
端午前,淡乐言终于确认,褚钦不用再吃药放血,只需日常注意保养就行了,大概是见晏礼的表情过于雀跃,她加了一句“王爷在房事上也要节制些。”臊了晏礼一个大红脸。
到了端午,两人起了个大早,各自按规制穿了常服出门,晏礼只想赖着褚钦,于是放弃了骑马,爬上了褚钦的马车。晏礼第一次见褚钦穿侯爵常服,深紫色袍服衬得褚钦越发俊逸,晏礼往前凑了凑:“你穿紫色好看,不要老是穿黑色嘛。”
褚钦怕弄皱衣服,端坐在轮椅里不敢动,只偏了偏头:“不及王爷穿蟒来的潇洒。”
马车一路行驶到宫门前,进宫赴宴不能带侍从,是以晏礼亲自推着褚钦入了宫,一路上多次麻烦宫人抬上抬下,终于到了摆宴的听风榭中,女席便设在湖对岸的闻香馆,两边遥遥相望。开席之前年轻男女在花园中流连,说不定能有看对眼的结成亲事。朝中百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谈,并无人来搭理晏礼褚钦二人,索性二人并不介意,径直往席中去了。
皇后可能近日多读了几本书,竟效仿古人之风雅,设茵席低案,叫赴宴者皆只能跽坐,虽有支踵,可褚钦双腿完全无力,也用不得,好在他双腿也无知觉,跪坐着也不会腿麻。晏礼的座位和褚钦不在一处,他将褚钦送到座位处,将褚钦扶下轮椅,帮他摆好姿势,整理好衣物,宫人推走了轮椅,待宴后再送还。晏礼又叫宫人送了个凭几来给褚钦扶靠,有几个年老的官员、勋贵也用着凭几,是以宫人并不为难。
晏礼走后,旁边有人嗤了一声,褚钦并不在意,这一圈勋贵之中,他最年轻,和别家世子同龄,又是个残废,加上之前闹那一场,被人指指点点也很正常。
接近午时,帝后驾到,众人起身行礼,只有褚钦坐在原地动弹不得,皇帝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径往主席去了。
因着是端午,席面多用艾草入菜,酒也是雄黄酒。皇帝赐了香囊,众人长跪举杯,只有褚钦依旧动弹不得,只能跪坐在原地举杯。褚钦刚断了药,也不敢饮酒,加上行动不便,宫里不好更衣,便一直坐着,将雄黄酒沾一下唇罢了。
皇帝懒得搭理褚钦,皇后倒是关心他,见他只是坐着,便问:“靖宁侯怎么不吃东西?是不合胃口吗?”
这老娘们真是多事,我安静坐着都不行吗?可惜这话不能说,他只能抬手行礼:“多谢娘娘关心,臣身子不好,一向吃得少罢了。”
皇后还要关心他:“你这腿可请名医看过?”
虽然早就知道皇后脑子里缺根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丝毫不见长进。褚钦回道:“臣的腿废得彻底,医者也难有回天之力。”
皇后闻言竟有些高兴,说:“听闻靖宁侯在崇文馆读书时颇善琴艺,我儿昭明近日亦在习琴。今日过节,不若靖宁侯与公主合奏一曲,与诸位大人同乐一番?”
很好,晏礼这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昭明公主嚣张跋扈养面首世人皆知,皇后明摆着想找个好拿捏的女婿,他褚钦全家死得就剩他一个,自己是个残废,竟然还有个爵位,关键是长得还好看,简直是为公主量身打造的软柿子,不捏你捏谁?
晏礼心里也着急,他和褚钦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不能拿出来说。只见褚钦不慌不忙:“臣下是个残废,配不上公主,不敢与公主同台。”
皇后还在说:“有什么配不上的?”
皇帝打断了皇后:“哪有让公主献艺的规矩,你若想看,喊几个伶人来唱唱曲便是了。”
皇后偃旗息鼓,宫人叫上了早准备好的伶人,一只小船划进湖里,伶人声音清越,唱着歌功颂德的曲子,也堪下酒。臣工们你来我往碰起杯来。褚钦用眼神安抚了晏礼,晏礼无聊地玩起了杯子。
几个臣工明显有些醉了,御史大夫吕清突然大声道:“陛下也该尽早定下储君才好,别等到九殿下也大了,才叫热闹……”
整个水榭一瞬间静了下来,皇帝甩出一只酒杯,正砸在吕清脸上:“朕还没死呢!你就想做朕的主了?”
吕清吓得酒都醒了,忙跪地求饶:“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早定储君,才好安臣工的心啊!”
皇帝气得站起来指着吕清的鼻子骂:“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想替朕做主?好,好,好!你们一家子,这就去替朕守先帝陵寝去吧,叫老七也替朕尽尽孝。”
皇帝径直走了,皇后也跟上,立刻有侍卫进来拖了吕清出去。配着伶人的歌声,真是好一场大戏。褚钦靠着凭几,想着外头安排好的人,神情放松,倒是好一派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