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星月迢迢,连带着隔壁的青桃也渐渐长大,一层薄绒煞是可爱。只是这时候还过分酸涩,勉强能入口。
汴京人人皆知摄政王嫁妹,与谢家联姻,这个谢家又是大启首富,其财力首屈一指,可真是顶好的姻缘。
也有好事者想起五月初七同一日办婚事的连云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但夹在摄政王府嫁妹中,这事也就是一块糕点上的灰罢了,登不上大雅之堂。
舆论中的连云坊却是忙的不可开交,自天气回暖她手里又多了几批料子,也有同僚变着法还探景安的底———
能得叶亭贞赏识,并非等闲之辈。
景安一一接见了他们,态度谦和有礼,“进来坐坐?”
来人见他如此,并不客套,一双浮云锦靴擦的纤尘不染,就那样大摇大摆迈进了院中。
岑娘见有外人访进了屋,把石桌腾出来供他们议事。
来人加上景安共四人,围着石桌凑成了一个圈,景安一人沏了杯茶,“请慢用”。
“景公子客气了。”
说话的是跟郑辽平家有渊源的公子郑钧,他一把折扇别在腰间,端的一副风流倜傥模样,可落在景安眼里却是轻佻,让人心里多了两分燥意。
“不知三位有何贵干?”
景安直接开门见山,青山映着他的半边侧脸更显幽深。
还有两位是与郑钧交好的同窗,只顾着俯首喝茶,露出连连赞叹的表情。
“只是讨杯茶喝,景公子不会介意吧?”
郑钧拿起茶盏,食指似有若无的摩挲着杯缘,表面一片恭谨。
景安也笑着,带着询问的态度,“如果只是讨茶,自然是可以的。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回厢房做事去了。”
言罢就要转身离去,衣摆掠过石凳带着两分果断。
“景公子等等,我们三人实在是有事相求,还望景公子应允。”
郑钧见景安态度淡淡,忙阻止他的脚步,好戏还没开场,现在就走了是不是太无趣了?
三个人默不作声的对视一眼,眼皮一抬,便是蔑视。
景安只能按捺住性子,面上看不出来波澜。
“还请三位公子不妨直言。”
郑钧忍下心中厌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凭什么他一介平民却混的如鱼得水,还让叶亭贞如此相待?
空有一副好皮囊,是不是真的渊博无涯尚未可知,科举中虽榜上有名,但庸庸碌碌,可叶亭贞还是给了翰林院的官职,怕不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迷惑了叶亭贞也未可知。
“若是无事,在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他声音淡淡,这个时候若是看不懂这是上门挑衅,就真的是缺心眼了。
“别急,我们听说景公子婚期将近,这人生乐事无非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景公子可是人生两大乐事啊。”
景安听出话里的讥诮,微微抿了下薄唇,“幸得王爷赏识。”
谁料有一道声音响起,直接石激千层浪,“我看是早就暗通款曲,既然早就这般了,为何去参加春宴,我看怕是早就对叶小姐有了觊觎之心吧?”
这话说的不客气,就像是一盆滚烫的水泼在脸上,毫不留情。
景安径直起身,冷嘲热讽受过的不少,肢体冲突也有,但之前尽管难堪但至少坦然,唯有这次牵扯到沈荠,令他无地自容。
他煞白了脸,“说够了吗?说够了出去。”
他不曾对人说过重话,以往人人皆赞颂他仁厚宽容,可这份谦和落在有心之人眼里就成了懦弱。
可懦弱之人就不该存活在乱世之中。
“景公子,话还没说完呢。我说,你二人什么时候暗通款曲……呃!”
说话的人一声闷哼,忙伸手捂住背部疼痛的部位。
“谁?”
景安闻声也朝身后望去,只见岑娘拍了拍手,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挽了一个低垂的发髻,愈发温婉,其实她年龄并不算大,只不过先前在婆家磋磨,又受到苛待,所以显得面黄肌瘦了些,经过这段日子的贴补,脸颊上渐渐有了肉,也更有韵味。
“石头没长眼,飞出去了,还请三位公子勿怪。”
郑钧骨子里也是贪财好色之徒,见有如此貌美姑娘站在这里,怕是挨十个石子也是心甘情愿,哪里还有刚才那种嚣张气焰?
“小美人,难道不知道我们三人的身份?”
岑娘被见这个人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脸颊羞的通红,但也是不怕输的,“就算告到官府我们也不怕,上门讨打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她话里的讥诮让三人臊的慌。
景安冷下脸,如结了一层薄冰,“不知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我无意追究,还请你们出去吧!”
郑钧泡在温柔乡已久,他用带着玩味的眼神将岑娘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眼,目光不觉带了些许暧昧。
啧啧,无论是身段,还是脸蛋,的确与汴京女子不同,倒有几分江南那边的风韵。
他一出手,就没有搞不定的人,因此也存了在岑娘面前耍威风的心思,好好磋磨一番景安的性子,给郑家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姓景的,不要以为王爷器重你就可以在汴京混的开,老子告诉你,以后见了老子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少动不该动的心思,如果被老子发现了,你就收拾包袱滚回蜀中老家去!”
他这一番破口大骂言辞极其低俗,令人不齿,景安的脸色白了又白,他缓了会心神这才镇定了神色。
“你个……”岑娘见势要骂,她这些天跟张婶学了些骂人的话,这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可景安直接拦住了她,“滚回去是吗?既然我背后有王爷,若是我哪日把这些话都说给王爷,你们觉得郑家连同你们,还会不会有好果子吃?”
其中两人被骇破了胆,他们平日里就仗着郑钧有一层郑家的关系就狐假虎威,没少作威作福,但是这汴京真正由谁做主,他们倒是没忘。
郑钧强撑气势,“那好,现在全汴京都在传你二人早有私情,可你还是去了春宴,居心为何啊?”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穿过景安的胸膛,让他如窒息般心悸。
“既然你朝我身上泼脏水,就不要牵扯到她。”
郑钧冷笑一声,“谁不知道有名的沈姑娘最是贪财,你觉得她肯收下你,是不是图什么呢?”
图什么?
总不能是图景安身上寥寥无几的铜板。
“你若是再说她一句,我是动不了你,可是全汴京总有人能动你,是不是?”
景安双手攥拳,整个人微微颤抖,他忽然觉得这世上真的就剩他孤家寡人,就连……沈荠留他也是有所图谋。
他又在想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事情,若是他真的娶了她,她是否心甘情愿?
她所说的那个与他相像的人,又是谁?
“还不出去?信不信我打你们出去?”
岑娘见状,忙拎起靠在墙角的笤帚,往他们身上招呼,郑钧怕沾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也忙四处躲闪,她直接将他们都赶到了门外。
郑钧见平白被人赶出来丢了面子,在门口吐了口唾沫,伸手揽住身旁人的肩膀。
“欸,我们待会去听戏咋样?听说又新来了位姑娘,一起去看看咋样?”
那人嬉笑中带着讨好道,“兄弟也知道我俩手头紧,前些天去摸了两把都被赶出来了。”
郑钧拍了拍他的手,满是不屑。
“废话,老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莫说我现在有郑家做靠山,你们现在同样在郑家的大树下乘凉,有的是钱。”
三人笑骂挤在一处,时不时对街巷里路过的姑娘打量着,嘴里还说些冒犯之语,惹得过路人唯恐避之不及。
景安还站在院中,染好的正红色布料就晾在竹竿上随风飘扬。
这是他二人婚服布料。
“景公子,他们几人说的胡话还是不要搁心上了。”岑娘怕他站在风里,这几日可出不得差错。
他还是伫立不动。
“我想一个人静静。”
*
沈荠结算完最后一笔银子,走出了锦绣记,正好与锦梅的柳掌柜打了个照面。
她行了个礼,“柳姐姐,好久不见。”
柳掌柜也忙还礼,摆动着柔软的腰肢。
“许久不见沈妹妹,估摸得有几个月,这是作何到这里来?”
沈荠将手里拿着的单据与她瞧,“这是来给锦绣记的送分红来了,想来是柳姐姐事忙,妹妹就是闲人,随便走哪里去,姐姐也顾不得瞧我一眼。”
柳掌柜听得这话笑出了声,拽出长袖里的帕子掩住唇,“谁人不知我们的沈妹妹要大婚了,该是妹妹忙才是,还是和我们少东家一天,这可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呢。”
沈荠忙打断她的话头,这店里人来人往,保不齐被有心之人听到又要惹出事端来。
“哪里的话,得王爷的庇佑我与景安才有栖身之地,至于谢少东家妹妹是看都不敢看一眼,还有几日便是婚期,妹妹还得回去筹备,不然真的要忙不过来了,那时候柳姐姐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她话说的圆滑,谅是人精似的柳掌柜也听不出漏洞。
只是听着越真的话,越是虚假。
“那是一定的,提前祝沈妹妹大喜。”
沈荠颔首,露出笑脸来,“也替妹妹跟谢公子道贺一句,本来也该讨杯他的喜酒来喝,只是不凑巧罢了。”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一道低沉声音从二楼楼梯处传来。
沈荠闻声回头,是谢临棠正缓缓走过来,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一把折扇拿在手里,带着最温柔的笑意。
“我觉得有的东西,还是得物归原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