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上的女子,上半眉目顾盼生辉,巧笑倩兮,嘴角一弯梨涡,扎着两髻,竟是位女童。
沈祁看着画卷,似在回忆什么。
叶杳侧头看着身旁出神的沈祁,他眼中似乎带着些哀伤,不知怎的,叶杳心里也有些酸涩,不自觉地,抬手挽上他的臂弯,又靠近了一些。
“这画是我十岁的时候画的。”旁边沉默的人忽然开口。
“那年我随父母去凌阳游玩。那天,爹娘带着我到寺庙祈福。爹娘说要将我送进宫里同太子殿下读书,就是现在的皇帝。”他顿了顿,向叶杳解释道。
叶杳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不巧,那日正是清明前,下了场雨,爹娘便在寺庙避雨。我贪玩,跑回庙里转了一圈,回来时便听见爹娘悄声说着什么。”
“当时正是孩子心性的时候,好奇得很,便趴在门缝偷听。结果听到的却是爹娘将要远游的消息。”他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爹娘不要我了。我一时不知是气恼还是伤心,直接冲进雨里跑了出去。我当时想着,若是爹娘发现我不见了,是不是能挽回点他们心里的爱意。我跑累了,便到一座亭子下避雨。我在那一边气恼着想让他们着急,一边却又抱着他们快点找到我的期待,是不是很矛盾。”他自嘲地笑了,看向她,眼里却满是哀伤。“我那时想,是不是因为我太顽皮了,所以爹娘才要将我送入宫里,然后离去。”
叶杳微仰头看他,摇摇头。
“不过后来,还没等到爹娘,先来了个小女孩。”他看向画卷,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她对我说,父母同孩子,是一体又不是一体。父母为孩子谋划前半生,孩子为父母照料后半生,相互扶持,两者皆是独立的个体。这是他们的选择,不是我的错,但他们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他的语气,带了些释然。
“但孩子哪能这么容易就想明白,总归是要再怨上几年的。所以后来的两年,我一直心存怨怼。不过好在有那个小女孩,我好好同父母告了别,总归是没有遗憾的。”他说完,扬起个笑,看向叶杳。
叶杳听完,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不是滋味。
哪有那么容易释怀,不过是将那股难过深埋于心,欺骗自己罢了。
叶杳眼睛有些湿润,心中有些酸涩,瘪瘪嘴,倾身环上他的脖颈,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脑勺,轻声道了句:“这些年辛苦了。”
沈祁将手中的画卷置于膝上,回抱了片刻,拉开些距离,看着她笑道:“可能这是上天给我的磨练,再让我遇到你。”
“胡说,这才不是值得感谢的事。”叶杳嗔怒道。“不过,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我在哪听到过。”
“嗯?”
“噢!我想起来了。我七岁那年,也遇到过一位哥哥,也是在凉亭下遇见的。那天他浑身湿透,都有些打颤,他同我说了差不多的故事,我也是同他说的这一番,后来我家里人来找,走得匆忙,只留了一把伞给他,也不知......他后来如何了。”叶杳歪头,回忆往事。
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沈祁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猜想。
“这是当年那小姑娘落下的,她走得急,没来得及还给她。”沈祁拿过她手中的帕子展开。“若再能见她,真想同她道声谢。”
“这帕子......好熟悉。”叶杳看着那方桃粉色的手帕,疑惑地皱起眉,摸索出自己的帕子。
角落里不起眼的“杳”字这才被看见。
“这是我娘的手艺。”叶杳摸着那帕子惊呼道。而后两人相视一看,“那日我正巧将帕子弄丢了,缠着我娘给我重新做了一条。不会真这么巧吧......”
一个同样的猜想也在叶杳心中升起。
沈祁也笑着看他,只是这笑容却是欣喜而庆幸的。
那日宽慰自己的女孩和如今的心上人竟是同一人。
“原来我在以前便遇见你了。”沈祁轻声道。
叶杳还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她惊呼。
沈祁看着她因震惊久久不能闭合的嘴,笑了两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竟真让我找到了,多谢你,幸好有你。”
叶杳还在比对这两张手绢,惊呼:“真的是我的,竟然是我!噢不,竟然是你。我酒都醒了。”
她的表情太鲜活,以至于沈祁每次都会被她的眼睛吸进去。
将误会解开的同时寻得当年的女子,沈祁心中好像有块堵着的地方通了。
他笑着拿过她手中的两张帕子放在床头,揽着她的肩将她往床上倒:“夫人,这是真的。夜深了,该睡觉了。”
叶杳还在琢磨着这桩巧合之事,依着他的动作十分自然地睡进了里头,拉起一旁的被子盖到肩膀处,两只手抓着被子,眼睛亮亮地看向他,兴奋道:“完了沈祁,我今夜要睡不着了。”
沈祁吹烛火的动作一顿,转身对上她的眼睛,挑眉道:“睡不着,那就做些别的?”
叶杳忽然有些紧张,抓着被子的手一紧,问道:“做什么?”
只见他向前走去弯腰拿起书案上的账本,拿在手中朝她晃了晃:“给你念账?”
“不要!”叶杳瞪大眼,头摇得像拨浪鼓,“明天我还要看一天,可不想今夜梦里都是在算账。”
沈祁笑着放下手中的账本,笑了声,而后将灯芯剪短:“吓唬你的。”而后掀开空着的半边被子,自然地上床躺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叶杳看着他的动作,同那日在外祖母家的动作一样,只是今夜,两人的中间不再有隔出距离的长枕。
待他躺好后,叶杳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床帐,被子下的手却悄悄越过,小拇指试探地勾了勾他的手指,却被他一把握住。
感觉到他的动作,叶杳有些僵硬地侧头,便见他一双笑眼:“夫人,怎的还如此害羞?”
叶杳不好意思地抿嘴笑,将身子又往被子里缩了一些,小声道:“还是第一次,离你这么近。”
沈祁盯着她看了会,展开手臂将她整个揽入怀中,确认被子盖好后将下巴隔在她头顶道:“不早了,快睡吧。”
叶杳顺着他的动作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
半晌,叶杳想起什么,在他怀里猛地抬头。沈祁注意到怀里的动作,也睁开眼,对上黑暗里的一双杏眼,问道:“怎么了?”
“就是......”叶杳犹豫,“我今天在千金阁花了许多银子买了匹布。”
沈祁闻言又闭上了眼,将她又搂紧了一些:“打算做成什么样式的衣裳?”
“近百两银子呢。”叶杳补充。
“的确比寻常料子贵了些,衣裳做好了穿来看看。”他仍闭着眼。
见怀里的人没了声,他睁眼察看,却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嗯?怎的了?”
“沈祁,家里不会被我掏空吧?”她认真道:“今天晚上喝的酒也不便宜。”
“夫人,若是买匹布就能花光家底,我这官也不必做了。”沈祁正肃道,“喜欢便买了,这么些年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放心吧。”
“沈祁,别人看了会如何说呢?毕竟沈家可是世代清廉的好官。”叶杳垂眸,喃喃问道。
“夫人,天塌下来也有我撑着,你只要安心吃饭,安心睡觉。喜欢的就买,不喜欢就放一边,不用顾及其他,只需顾及自己。知道吗?”
“好帅。”叶杳直勾勾得盯着他,勾着嘴角道。
沈祁将她头往自己怀里一按。
“睡觉。”声音有些别扭。
叶杳埋在他怀里,借着酒劲,模糊不清道:“沈祁,若是以后你喜欢别的人,一定告诉我。”
“......不会的。”沈祁愣神片刻,语气坚定道。
“我很喜欢你,但决不接受与另一个女子共侍一夫。若你以后想迎娶别的女子进门,务必同我说。”
沈祁沉默了一会,似是在思索,片刻后答:“好。”
声音有些绷紧,拥着她的手臂也更紧了一些。而怀里的人早已没了动静。
*
第二日一早,叶杳床内侧醒来,睁眼便见空着的一侧床铺。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缓了会神,又摸了摸床铺,仍有余温。
她真的同沈祁同床共枕了。
想到这,她的手指不自觉抚上嘴唇,随即害羞地钻入被窝,就差在床上打滚了。
叶杳在心里咆哮,闭上眼,脑子里满是昨日两人亲密的画面。
外边的涂月听到声音推门进来。
叶杳闻声便快速镇定下来。
涂月一副了然的表情,笑着催促叶杳起来洗漱。
“他什么时候走的。”叶杳故作镇定。
“不久前,皇帝遣人来召沈大人入宫,沈大人便随那人走了。”
“不久前?他未上早朝吗?”叶杳讶然道。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我也问了坞川,他说是同皇帝告假了,但好像出了什么要紧事,必须要沈大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