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叶杳在耳房沐浴时,沈祁就在书房中处理今日未阅完的卷宗。这案子的卷宗他早已看了几十遍,卷宗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晰地记在脑海中,但案件仍未有太大进展,目前只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制盐厂,并且将凌阳全县伪造的官盐文书收回,将凌阳的食盐买卖收归官府。经此一通,凌阳盐的卖出量不变,进货量少了,价格稍有提升也不可避免。
沈祁将调查那名男子的事交给了坞川安排。他此番前来凌阳的真实目的,即便是对凌阳本县的官员也不可全然告诉。因此次私盐之事事关重大,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出了一个假圣旨,让沈祁以抓捕流窜的山匪之名前来凌阳。
沈祁看着纸上已知的各种线索,扶额皱眉。
他们如此大肆贩卖私盐,甚至不惜伪造公文,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敛财吗?但行动如此之隐蔽,消息如此灵通,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还有凌阳县外的那座酒楼,也是疑点重重......
桌上烛光明灭,就如沈祁的思绪一般,时明时暗。
沈祁叹了口气,起身吹灭蜡烛走出书房。此时叶杳刚沐浴完,正坐在床上把玩着那两个娃娃,脸上挂着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沈祁进来便见她坐在满室暖光中幸福笑着,想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他这几日因为焦心案子,好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但是昨日,叶杳在他怀中疲惫睡过去后,他抱着她去了浴房替她擦拭身子,给她换了衣裳后,躺在床上,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呼吸,面颊带着微红,脖子处还有隐约可见的暧昧的痕迹,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一反常态地极快入眠,并且早上还起迟了。
虽然凌阳的案子错综复杂,但见她在此处过得如此舒心,也值了。
叶杳见他进来,羞涩地将娃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你看完了?小涂在耳房给你备了水,快去沐浴吧。”
“好。”沈祁应下,走到柜子前拿上叶杳给他选好的衣裳。
沈祁沐浴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会便又回到了卧房中,身上带着好闻的皂荚香和温暖的气息,此时叶杳手中已经换成了书册。叶杳看见他进来,自觉地床内挪了挪,拍拍旁边空着的位置,笑着看他,“暖和的被窝,快来。”
沈祁照常检查了一下窗户是否有漏风,又往炭炉中添了炭火,确保屋内温度适合才掀开被子坐到床上,凑近了才发现叶杳手上拿的是当下时兴的话本。在京城中有不少勾栏瓦舍,里头的说书人讲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活灵活现。也有不少人写起了话本,讲些男女间的爱情或是兄弟情谊,叶杳很喜欢看这些。
“这书说的什么?”沈祁凑到她身旁,垂眼看向书册,见书页上突然落下一滴水渍。沈祁愣住了,讶然抬头,余光瞥见叶杳掠过眼角的手,抬眼对上她的眼睛,才发觉她的眼里有水光。
沈祁觉得有些好笑,抬手失去她脸颊的泪水,哭笑不得道:“这书写了什么?怎么还能看哭了呢。”
这篇故事看着太虐心了,叶杳拉开沈祁的一侧肩膀,窝进他怀里才开口:“这狐妖化成的男主人公为了救他的爱人,将灵丹吐了出来,活不成了。”叶杳抽了抽鼻子,看得心揪疼,叶杳干脆合上话本,拉着沈祁躺下,“不看了,睡觉。”她嘟囔。
“不想知道结局啊?”
“不想。”她摇头,“知道是坏的结局就不想看了。”
沈祁侧身,屈指碰了碰她的鼻尖。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看编撰的故事都能流泪,明知是假的。
“那便不看了。”他抬手将她抱得紧了些。
只是这个姿势,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两个人的耳根都不由自主地红了。紧贴的身体也让叶杳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她红着脸震惊地抬头看他:“你......!”
沈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接触到她柔顺的头发的馨香的味道,就不由自主地,一股火气从下攀升。沈祁有些尴尬,抬手将她的脑袋压入怀中:“睡吧。”
叶杳眼前是他的衣裳,她睁着眼,在他怀里滴溜溜地转:“你这样,睡得着吗?”
沈祁闻言咬紧了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在爆炸边缘忍耐,语气危险,“叶杳,你再说话我们就先不睡了。”
叶杳本就是逗弄他,这话一出,叶杳心中警铃大作,忙认怂,“我、我还有点不舒服,今晚还是睡觉吧。”
静默了好一会,就在叶杳以为沈祁已经睡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对不住,昨夜有些控制不住。给你擦身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没受伤,但是这几天可能有点不适,你少走动。”他语气十分淡然。
叶杳听到“擦身”二字,脑中仿佛有爆竹炸开,脸烧得通红,小声嘟囔:“你怎么还看了......”
沈祁轻咳了一声,努力压下面颊的燥热:“是我鲁莽了,你昨夜昏睡过去将我吓了一跳。”
“好了别说了。”叶杳抬手捂住他的嘴。
沈祁轻笑一声,手掌下的嘴角弯起,轻拍她的后背,将因她陡然抬手的动作而滑落的被子拉起,此时二更的梆子正好响起,“不说了,快睡吧。”
叶杳将信将疑地放下手臂,塞入被子中,枕着她的手臂,安然入眠。
第二日,因昨日沈祁的嘱咐加上叶杳身子确实有些不适便没再出门。但即便是来了凌阳,作为当家主母该做的事——核对账目还是逃不过,正好也到了查账的时间。
叶杳在桌前一坐就是一天。稍微午休了一会后将剩余的一点看完。冬天的白天本就短暂,此时的天色已有些暗淡,叶杳伸展开僵坐的身体打算今晚亲自下厨,不料沈祁却遣了坞川回来,说是有要事,今晚得晚些回来,可能赶不上晚饭了。叶杳虽有些失落,却还是让坞川带话,让沈祁注意安全。
其实她有几次偷偷去书房看过沈祁,虽不知道沈祁最近在做什么,但从他十分沉重的面色来看,十分棘手。他在京城前就曾说来此处查一桩盐税案,但从未向她透露过具体内容。他不说,她自然知道是不便透露,但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另一头的沈祁,身后站着几名佩刀侍卫,身着玄衣,面色严肃站在一间略显破落的宅院前。天空早已染上绯紫,墙皮脱落的院墙上也染上一层紫。黑红色的院门紧闭,可疑的气氛环绕着这座一进的小院。寒风卷起沈祁身上的毛氅,他抬手正打算破门而入,“吱呀”一声,暗红色的门中间露出个头,眼底青黑。
“你们,是什么人?”他此刻全然没有街上那般畏缩的表情和动作,反倒十分淡然。
沈祁掏出腰牌举到他面前:“县令沈祁,楚渊,同我们走一趟吧。”他的声音同半融化的雪那般冰冷。
那人站直了身体,将门打开,直视沈祁,淡然道:“我家有年迈母亲需要照顾,可否待我给母亲喂了药后再随你们走。”他侧身,示意沈祁可以进门。
沈祁抬手,示意侍卫在门外等候,只身一人随楚渊进了院子。
楚渊在前面带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自己进来,就不怕我埋伏你?”
“你右手的茧在食指和拇指指腹,可见你是经常那笔之人,应当是个读书人,身材单薄,功夫应当不在我之上。况且我在上一年的科举名单上见过你的名字。我很好奇,一个文采不俗之人,怎会做贩卖私盐的勾当。你的字,的确仿的不错。”
楚渊在前面走着不发一言,沉默地推开了正对着院门的房门。对门便是一张床,帷幔之后,依稀可见一个人影,随之而来的还有十分浓重的药材味。房间的侧面放着一张竹板床和一张矮桌,上面堆满了书册和纸张,桌面展开的纸张上还有未干的墨迹,工整的自己中突兀出现的一道重墨着实扎眼,像是写字的人忽然受到惊吓,手抖所致。床旁就放着个烧着火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渊儿,谁来了?”刚进门,床上便传来一阵虚弱的妇人声音,随后床上的人影便挣扎着要坐起。
楚渊见状忙一个跨步冲上前去,掀起帷幔,将妇人扶起,立起枕头让她靠在床头。
楚渊看向沈祁,只希望他不要说出太恶毒的话,即便那些可能是真的。
沈祁拱手答道:“夫人,我是楚渊在京中结识的朋友,行经凌阳,特来看望。”
沈祁的真挚的眼神落在妇人脸上,但余光还是看清了楚渊有些惊讶却又强压下的神情。
那妇人面上顿时绽开一抹笑,同楚渊对视了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背,高兴道:“好啊渊儿,你朋友特地来看你,你今夜便同他出去吃吃酒,娘给你掏钱,可不能亏待了人家。”说着便要侧身拿起床头的盒子。
楚渊止住了他母亲的手,正打算开口拒绝,却听见沈祁的声音传来:“既然夫人开口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钱就不必了,楚兄弟在京中帮了我许多,我请他吃酒也是应该的。只是他说您还未服药,偏要服侍您服了药才肯同我去。”
妇人听了面露责怪,楚渊便接了沈祁的话头,“母亲,药已熬好了,您将药服了我就同他去吃酒。”话末的吃酒二字,稍显迟钝。
“好好。”妇人爽快答应。楚渊倒出药罐里的药,稍微吹凉了一些,递到妇人面前。妇人接过,利落地一口气喝下,抬手抹了把嘴角,将碗递回楚渊手中,“好了,你去吧,娘今日身子好,你不在一会也是可以的。”话音刚落,黄纸包裹着的一小袋蜜饯便递到了妇人面前,两人抬头顺着手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