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岁,皇子不便再住在后宫,晏礼搬到了皇子所居住,太子自然住在东宫,晏礼和二皇子晏嘉各住一个小小院落。虽然离开了养母,但一应日用品和使唤的人都是用惯的,并没有太难过。而且褚钦可以偶尔留宿,晏礼也有了出宫的机会,二人见面的机会反而更多了。
这一日休沐,晏礼去向贤妃请了安,便点了两个侍卫出了宫,往褚家去了。路上经过糕点铺子,晏礼闻到香味不由得食指大动,叫侍卫买了几样,带去了褚家。
褚家,褚夫人正打点行装,晏礼见了一院子乱糟糟,忙问褚夫人:“夫人这是做什么?”
褚夫人道:“这两个月戎羌频繁扰边,侯爷怕起战事,叫我回去。”
晏礼忙说:“夫人万万小心。”一边说着一边往褚夫人周身三尺看去。
褚夫人哪里不懂他的心思,说:“钦儿不走,我把他托付给你。这会子他正在房里哭呢,你去哄哄他吧。”
晏礼提着点心来到褚钦房中,褚钦果然正趴在床上哭。晏礼把褚钦从床上扒拉起来,看着褚钦泛红的眼角,笑了起来:“我今天也算是来着了,见着未来的褚将军这幅样子,这要是画下来,将来褚将军在军营中威信何在啊?”
褚钦瞪了晏礼一眼:“我爹像我这个年纪,已经上阵杀敌了,娘就是不肯带我回北疆。”
晏礼赶紧说:“夫人想叫你多读几年书,是以不带你,她适才将你托付给我了,有我罩着,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褚钦啐了晏礼一口:“谁罩着谁啊,读书习武,你哪样强过我了?”
晏礼不以为忤,说:“是啊,我还等着你罩着我呢。起来吃点心吧。”
二人对坐吃着点心,褚钦突然开始浑身发痒,坐立不安,晏礼见状赶紧叫了褚夫人来,褚夫人一见儿子的样子就心知肚明,对晏礼说,“你带来的点心里是不是有红枣?钦儿对红枣过敏,他身子骨强健,缓一缓就好了,要是看不得他这样子,带他去浴房泡泡冷水就好。”
因着是武将宅院,褚家的浴房是引的活泉水,出入口各一个闸门控制水量,日常都是洗冷水,想洗热水也可以用类似地龙的加热系统烧水。晏礼不用人服侍,自去开了进水口阀门,褚钦脱了衣服进了浴池,把整个人埋进了水里。晏礼担心他,蹲在池边一叠声叫褚钦。褚钦听着晏礼叫他,起了玩心,猛地站起来泼了晏礼一身水。晏礼吓得跳了起来,大喊大叫道:“褚钦,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褚钦并不理会,笑着把晏礼拉下了水。晏礼浑身湿透,索性不再挣扎,和褚钦打起水仗来。直到褚夫人来喊两个孩子用饭,见着一片狼藉,无语望天,自去找了褚钦的旧衣给晏礼穿好,又给晏礼灌了一碗姜汤才算完事。
第二日,褚夫人启程回北疆,兄弟俩送出城门方回。回到褚家,看着虽有管家下人打理,依旧显得空荡荡的宅院,褚钦站在爬满凌霄花的老桃树下,又红了眼眶。晏礼赶紧打断他:“什么声音,这么好听?”
褚钦凝神细听,笑起来:“是风铃,我娘喜欢这些小玩意。我送你一个,以后你敲响风铃,我就来找你。”
晏礼也笑起来:“真的吗?太好了!”
当天,晏礼带着一个风铃回了皇子所,此后,不是晏礼到褚家住,就是褚钦到皇子所住,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褚夫人时常写信来,说戎羌一直没有大规模起兵,战事一时半会打不起来;说她日常巡街,捡到几个小叫花子,一问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被戎羌杀害的百姓,于是扩建了抚幼园,和让这些孤儿和牺牲将士的遗孤一起生活;说给孩子们请了老师,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兴趣选一门行当学习;说有个叫赵小武的女孩子,和褚钦一样大,武学天分高,排兵布阵也学得快,将来可以给褚钦当副将;说有个小孩子,才五六岁,这孩子真真是练武奇才……
第二年,褚钦满了十五岁,褚世文夫妇提前叫人从北疆送了把剑到京城给他当生辰礼。这等好剑,看得晏礼眼睛都直了,褚钦觉得好笑:“看你没见识的样子,我舞一回剑给你看好了。”
褚钦将新学的剑法轻轻松松演练了一遍,顺手将剑插在地里。晏礼走过去拔了几下,将剑拔了出来,说:“你好厉害,只学了一遍就会了,我练了几天了还没会呢。”
褚钦说:“哪里不明白,我再教你就是了。”
晏礼摇头:“学不会就算了,剑给我玩玩就好。”说着拿着剑舞起来。
褚钦见他乌得没有章法,赶紧跳起来去追:“不要乱来,刀剑无眼,别伤着自己。”
晏礼仗着褚钦不敢对自己用强,蹦蹦跳跳躲开了,两人笑闹了一会,晏礼把剑还给褚钦,说:“好啦,剑还给你。要不这样,剑算你的,剑鞘算我的,你保护大云朝,我保护你。”
褚钦红了耳朵:“谁需要你保护。”
晏礼看着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也红了脸。
到了褚钦生辰那天,晏礼一大早就跑到褚家,对着凌霄花下练功的褚钦叫:“褚钦,我们结拜吧!”
褚钦吓了一跳,说:“哪有皇子跟人结拜的?”
晏礼揽住褚钦:“我说行就行。”
晏礼自顾自指挥褚家下人摆了香案和关公,两个人拈了香一同跪下,念出了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誓言。随后,晏礼拿来一个大包裹,对褚钦说:“哥哥,这是弟弟送给你的生辰贺礼,这冰绡甲不仅能防刀剑,还能避水火,等你做了将军,一定要日日穿着它。”
褚钦用力点了头,说:“放心,我一定护好大云朝。”
后来晏礼觉得,这是他送的最对的一件礼物。
转眼到了晏礼十三岁生辰,虽然过生日,还是要上学,晏礼只好中午拉着褚钦去贤妃宫里吃了长寿面。到了下午练习骑射的时候,晏礼照旧时时脱靶,连刚刚八岁的七皇子也开始嘲笑他。晏礼丢了弓,对褚钦说:“射箭太难了,我不学了。”
褚钦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老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在晏礼手中。晏礼仔细端详这东西,上好的白玉制成,触手温润,形似扳指,却多了一个凸起。褚钦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样的,套在自己右手拇指上,说:“这是玉韘,妇好同款,戴上它射箭可以百发百中,送你的生辰贺礼,祝你生辰快乐!”
晏礼赶紧套上玉韘,把弓捡了回来,张弓搭箭。褚钦把晏礼拢在怀里,说:“你动作不对,我来教你。”
晏礼觉得两个人太近了,近得他能听到褚钦越来越快的心跳,愣神间,“铮”的一声,箭离了弦,正中靶心。晏礼跳起来,对褚钦说:“我射中了!”
褚钦笑着点头,桃花眼中迸射出灼热你的光线,将晏礼紧紧包裹住。
日子不咸不淡的又过了一年,北疆终是起了战事。传来的战报时好时坏,战况看着十分焦灼,褚钦开始收拾行装。
晏礼口干舌燥,张了几次口,最终只说出一句:“带上冰绡甲。”
褚钦把目光投向呆呆看着他的晏礼,把自己的剑交到晏礼手上,正色道:“我走了以后,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晏礼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推开剑:“我不学杀人,你保护我就好了。”
褚钦把剑塞到晏礼手中:“杀人,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
一滴泪从晏礼的脸庞滑落:“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我等你回来,继续教我。”
褚钦微笑点头。
管家带着一位年长的太监走了进来,晏礼闪身躲进了里间,褚钦认出这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赶忙上前行礼:“不知王大伴前来有何事?”
王太监说:“传圣上口谕,宣靖宁侯世子褚钦进宫。”
褚钦赶紧换了世子礼服,随王太监进了宫。
御书房里,帝王端坐上首,面无表情,待褚钦行过礼,才道:“褚家军传来消息,靖宁侯夫妇追击敌军过于深入被围,已有十数日消息全无,褚家军无人能领。褚钦,你一直在崇文馆和朕的皇子一起读书,朕知道你的能力,你可愿替朕荡平戎羌?”
褚钦心中一团火蓦地腾起,跪地正色道:“臣愿得此身长报国,为陛下开疆拓土,不破戎羌,绝不回还。”
皇帝立刻叫人拟了圣旨,封褚钦为镇北将军,即日出征。
因着褚家军都在北疆,褚钦回家拿了行李,带上几个护卫就能出发。晏礼还在褚家等着,听见褚钦要出征,只觉得心往下坠,又不敢表露分毫,故作轻松去送他。褚钦走到凌霄花下,回头看着晏礼说:“哥哥就要出征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晏礼低着头说:“父皇不让我跟你去。”
褚钦说:“你我拜过关公,是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的亲兄弟,哥哥就要走了,不拥抱一下?”
晏礼红了眼角,强道:“我可是男子汉,才不做这种折柳惜别的烂俗之事呢。不过等你班师回朝那日,我会去城墙上接你,那时候再看本皇子的心情,要不要抱你。”
褚钦大笑着出了门,骑上马飞奔而去。晏礼看着褚钦的背影,终于泣不成声。